大家正在杯盞交錯之際,吏部尚書華歆向韓嵩舉杯問道:“本座聽說劉表坐擁荊州八郡,毫無拓取之誌,亦無固本立基之謀,卻欲以‘西伯姬昌’自詡,認為自己偃武修文堪稱一絕,豈非貽笑大方?”
“尚書大人,劉表目光短淺,拓業無方,誠然不足以為上國名士大夫所稱道,但他在荊州大興禮教、重儒好文,亦並非一無可取。”韓嵩現在自恃侍中之官的身份,便對劉表直呼其名起來,“不瞞諸位大人,如今我荊州共有七十二名士、三十六高人,猶如群星耀夜,粲然可觀,不容小覷呀!”
曹操在首座方榻之上聽得清楚,頓時來了興致,不禁插話進來道:“哦?你們荊州那‘七十二名士、三十六高人’有何過人之處,且給本相講來一聽……”
“韓某不敢自誇。”韓嵩從袍袖之中取出一本絹冊,恭恭敬敬托在掌上,“這是鄙州諸位名士、高人撰寫的一本《治道集》,懇請丞相大人指教點評一番。”
侍立在他席邊的婢女接過那本《治道集》,上前奉給了曹操。曹操將那絹冊拿在手中,翻開來看了幾頁,微微頷首,正欲開口發話。卻聽堂上一個清朗的聲音驀然響起:“丞相大人,楊某可否懇請您將這本《治道集》賜予一閱?”
眾人循聲望去,原來這話聲竟是廳堂左側長席下端那錦衫青年發出的。他也不怕被旁人譏笑為“有失穩重”,在席位上坐直了身子,正定睛看著曹操,等待著他答話。
曹操轉頭看了他一眼,“哈哈”一笑,吩咐站在身側的侍婢將那本《治道集》給那錦衫青年送了過去。接著,他笑著對在座的各位臣僚說道:“哎呀!本相忘了給諸君介紹了——不過,有些大人應該先前也認得的。這位公子,乃是楊彪楊太尉的嗣子楊修。楊公子文思富豔、才華橫溢,兩個月前就被本相辟為丞相府副主簿了。”
眾人一聽,甚是訝異:原來這錦衫青年便是楊彪太尉那個名聞遐邇的公子楊修!傳聞他心思之捷、耳目之敏、文才之妙、學問之深,於當世青年才俊之中鮮有其匹,連孔融大夫也稱他是“賈誼再世”。
卻見楊修微微而笑,揖禮向眾人謙謝了一番,舉止之間顯得落落大方。他禮畢之後,便坐回席位低下了頭,翻開那本《治道集》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
曹操又伸手一指坐在楊修下側的那一位黑袍青年,繼續介紹道:“那位公子乃是前京兆尹、騎都尉司馬防大人的次子,嗯,也就是本相府中司馬朗主簿的二弟——司馬懿!司馬二公子乃是儒學世家出身,又曾擔任過河內郡上計掾,不僅精於庶務,而且深通典章義理之學,堪稱文武全才。現在,他正任本相府中的文學掾之職。”
聽得曹操這一介紹,郗慮、華歆、鍾繇等人更是一驚:久聞司馬朗有個二弟司馬懿誌大才廣、剛明雄毅,當年任河內郡上計掾時便能以肅貪除奸為己任,一舉鏟除杜傳、袁雄等豪強奸黨,實在是非凡之器、棟梁之材!數年之前,曹操就曾三番五次派人前去征辟過他——隻因他身犯風痹之疾未能應辟。不料到了今年,曹操居然還是將他征辟入府,這也足見曹操不達目標誓不罷手的收攬人才之道了。
右側長席之上,荀彧、楊俊麵現笑容,親切地向那黑衫青年打過了招呼。楊俊還轉過頭來對韓嵩推介道:“韓大人,這位司馬二公子乃是楊某平生所遇見的諸多青年才俊當中,最為卓異的一個……”
這時,卻見司馬懿帶著一臉靦腆的笑容,謙恭得近乎拘謹地站起身來,向在座諸位大人環揖了一禮,然後垂眉斂目地坐了下去。
韓嵩一邊不以為意地聽著楊俊對司馬懿的誇讚,一邊用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幾番司馬懿,心底暗暗道:這小子看起來很有些木訥,哪裏有什麼出奇之處?不過就像還沒有怎麼開竅的“書呆子”嘛。
司馬懿剛坐下沒多久,楊修卻站了起來,將《治道集》還給了席側的侍婢,讓她奉還給了曹操。他雙眉一挺,正視著韓嵩,傲然說道:“楊某先前以為韓大人帶來的這本《治道集》有何妙語卓見,原來不過是滿篇平平之詞而已!”
“楊公子何出此言?我荊州諸名士縱是‘卑之無甚高論’,亦容不得你這般輕貶!”韓嵩一聽,麵孔頓時漲得通紅。
“不瞞韓大人,你這《治道集》中的章句,我中原人士自孩童時便已耳熟能詳,實乃教人識字啟蒙的流俗之書。”楊修迎著他咄咄逼人的質問,毫不退卻,微微笑道,“楊某雖已年近而立,幼時也曾熟讀此書——丞相大人在上,您從這書中隨意抽出幾章來考一考楊某,楊某自信還能背誦得出來。”
“你……你說什麼?”韓嵩已是氣得連胡須都快翹起來了,用手隔空指著楊修,竟自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曹操也是一臉詫異:倘若這本《治道集》真是書塾中間教人識字啟蒙的讀物,那他身在中原怎麼會從沒讀過呢?楊修隻怕是有些胡說了。他略一思忖,便翻開那書冊,抽了其中的第三章,讓楊修當場背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