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孫堅在與劉表帳下大將黃祖交鋒時身中暗箭而死,他的長子孫策繼承了他的基業——這個把一代鴻儒名士王朗、華歆打得棄城而逃的“小霸王”,不僅僅繼承了他父親的僚屬和部曲,更是繼承了他父親的驍勇與智謀,一度被許都朝廷的儒林士苑視為“項羽再世”。孫策雖然隻活了二十七歲,卻一舉開創了父輩所難以企及的功業——數年之內囊括了江東六郡,疆域拓展數千裏,鋒芒直逼許都周邊郡縣。曹操在發出“此獅兒難與爭鋒也”的慨歎之後,密令郭嘉與陳登以最隱秘的手段終於讓他“猝然”遇刺身亡,這才遏住了他咄咄逼人的西進之勢。然後,孫策的弟弟孫權,一個年方二十七八歲的碧眼青年繼承了孫策留給他的一切“遺產”:江東魚米之鄉與富庶之地,還有一大批忠心耿耿的幕僚與部將,比如張昭、孫邵、諸葛瑾、周瑜、程普、黃蓋等。
孫策身亡之後,曹操就再也沒顧得上怎麼對付江東孫家了,轉身投入了剿滅河北袁紹的大戰之中。這一晃就是六七年過去了,孫權和他的江東勢力仿佛隱沒在自己的東邊若虛若實。直到今年孫權幹了兩件大事,才讓曹操倏地注意到了他一直潛藏著的驚人實力——
今年正月下旬,孫權不顧張昭等幕僚們的紛紛反對,以毅然決然的鐵腕手段將自己的行營幕府從會稽郡遷到了鄱陽湖畔的柴桑城。當然,他對外宣傳說服的“牌子”也打得甚為巧妙而又義正言順——“剿滅黃祖,為父報仇”。
三月,孫權親率大軍,以猛將甘寧為先鋒,攻打荊州治下的夏口城,臨陣斬殺了孫家的仇人黃祖,直接突破了荊州的“東大門”,取得了一場令人矚目的大勝。然而,在殺掉黃祖之後,孫權便立刻撤軍退到長江南岸的營所自守,並未乘著這一勝之威而輕躁渡江西進。
這兩件事聯係在一起思考,讓雄視一世的曹操也不禁聳然動容。
會稽郡是什麼地方?是一個偏處長江下遊中部的郡府,在那裏駐紮行營幕府也許對掌控吳越之地有幫助,然而卻對整個天下形勝要塞的大格局根本產生不了多大的衝擊。但是,柴桑城就不一樣了,它直接位於長江中遊的樞要之地,東傍鄱陽湖,西靠荊州江夏郡,若是以它為據點,向北,可以遙撼許都;向西,可以逼取荊襄。孫權竟敢力排眾議,遷都柴桑,占據這個長江要塞之地,顯然蓄謀甚大——似在觀時伺變而攻守自如。
果然,他一遷到柴桑之後,立刻便在西進之“攻”的方略上牛刀小試,竟一舉斬除了久經沙場的悍將黃祖。這也罷了——孫權倘若僅僅是用兵之才過人,那也不過是他兄長孫策一般的江東“小霸王”之流的角色。對這一點,曹操倒不很忌憚,他曹操手下尚有張遼、徐晃、曹仁等大將可以壓製他。
然而,令曹操格外震驚的是,孫權取得那般豐碩的戰果之後,卻不肯乘機渡江奪取夏口城,反而偃旗息鼓退守長江南岸——仿佛那場戰役僅僅是為了除掉他的殺父仇人黃祖。
很顯然,孫權這麼做是有著非常之深的用意的。一直默默地關注著江東一切動向的荀彧當時就提醒了曹操:孫權此舉分明是為防備曹軍將來南下征伐,做著政治與外交上的鋪墊。
首先,黃祖一死,荊州的劉表和江東的孫氏之間所謂的“血海深仇”便消弭了一大半,未來孫劉兩家倘若麵對曹操這個來自北方的最大威脅聯手對抗之時,他孫權也可以不必背上“不孝”的罵名了。與之相呼應的,斬殺黃祖而不奪取夏口,則是在向荊州劉氏示好,表明自己並沒有奪取荊州的野心與企圖。這樣,他從某種程度上既可以降低劉表對他的敵意,又可以增強劉表對他的好感。在曹操即將擁軍南下的局麵下,這個政治信號是意味深長的,它意味著南方兩個實力強大的地方諸侯有合流對抗許都朝廷的可能。而這樣的可能性,是曹操最不願意看到的,而又最不能忽視的。
不過,曹操也知道,如今劉表身患痼疾,兩個兒子劉琦、劉琮又皆不成器,他手下的大將蔡瑁、張允與謀士韓嵩、蒯越、王粲等又在向自己暗送款曲——荊州上下隻怕早已人心動蕩,哪裏還有餘暇去謀劃這種與江東孫氏“近交遠攻”的聯手大計?除非是劉備主政荊州還差不多……他或許還有這種器宇和膽量敢於做出這種非統攬大局而不能的非常之舉。
那麼,孫權日前又派出特使到許都來幹什麼呢?他莫不是也察覺到了荊州方麵存在著的一些異動跡象,特來刺探自己的虛實、底細的?畢竟,韓嵩親近許都朝廷的那些言行也實在太過露骨了些……或許孫權也在惴惴不安。倘若荊州猝然徹底投向了許都朝廷,臣服在了本相的腳下——這大概便是他生命中絕對不能承受之“噩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