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就這麼沉沉地思索著,以致曹洪帶著那個孫權特使魯肅在廳門口處恭候了許久也沒有瞧見。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辛毗作為丞相府的副長史,自然是該提醒曹操回到現實中來的。他一連喚了數聲。“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曹將軍他……”
“唔!”曹操終於聽到了辛毗的呼喚,抬眼望了一下廳門口那裏,立刻便收回了思緒,腰板一挺,坐得穩如磐石,語氣也變得十分威嚴起來,“進來吧!”
曹洪這才站在門邊往裏一伸手,讓孫權特使魯肅自己進去。
曹操端坐榻席之上,冷冷地望著魯肅。但見他年過三旬,玉麵烏須,體貌魁奇,雖是一襲儒服裝束,然而眉宇之際卻自有一派明敏精悍之氣溢然而出。這也是一個豪傑之士啊!曹操在心底暗暗讚歎一聲,卻並不開口發話。
“在下臨淮寒士魯肅,在此拜見丞相大人。”魯肅望了一眼高坐堂上的曹操,一進門便伏身下拜,行過了大禮。
“免禮。”曹操慢聲應了一句,待他立定之後,緩緩而問,“孫討虜特遣魯君入朝述職貢奉,想必此行目的已經達到——魯君今日前來本府,又為何事呀?”
魯肅深深一躬,俯下頭去,恭然之極地言道:“在下謹奉孫將軍之命,特來恭賀丞相大人登居鈞位、秉國執政、威服天下、萬眾歸心!”
曹操臉上不露絲毫聲色:“本相升任鈞位,不過是天子賢德所加、厚愛垂恩而已——本相自思何德何能何以堪之?孫討虜又何賀之有?”
魯肅仍是躬身不起,俯首繼續而道:“丞相大人神武蓋世、靖平中原,孫將軍與在下等均是衷心恭賀,豈有他意?丞相大人十餘年間,擒呂布於下邳,殄袁術於淮南,摧袁紹於官渡,破烏桓於白狼,扶漢室於將傾,拯百姓於水火,功德巍巍,四海景仰,實是當得起天下萬民皆賀而絲毫無愧啊!”
楊修與司馬懿在兩旁聽了,都是微微一驚:這魯肅滿篇文縐縐的歌功頌德之詞便似流泉一般隨手拈來——這般的“舌燦蓮花”功夫倒是頗有幾分了得!
果然,曹操鐵板一般凝肅的麵龐之上微微露出了一縷笑意:“本相多謝孫討虜的美意了。”說著,他把眼色往辛毗那裏一丟。辛毗立刻會意,便在一側霍然問道:“魯肅先生,孫討虜既然亦知向丞相大人恭賀敬戴而不失禮,卻為何不索性如征西將軍馬騰大人一般解散部曲、單騎入京歸順而至?”
辛毗這一句話問得又刁又狠——堂上在場諸人個個都屏住了呼吸且看魯肅如何回應。
卻見魯肅靜默了一會兒,終於仰起麵來正視著曹操:“啟稟丞相大人,孫討虜之所以不能親身入許都恭賀盡禮,實是備有一份薄禮敬奉給丞相大人——他已攻殺逆臣劉表之股肱大將黃祖,並陳兵於長江之畔,隨時策應丞相大人擁旌南下……”
“哦?孫討虜稱劉荊州為逆臣?”曹操嗬嗬一笑,“可是這個‘逆臣’已經派了韓嵩前來朝貢示禮。”
“劉表早在七年之前已有郊天祀地的‘悖道之跡’,這如何不算逆臣?”魯肅正色言道,“他此番前腳剛派遣韓嵩入京朝貢,後腳便命丞相大人的心腹大患劉備屯守樊城向北陳兵——可謂之‘首鼠兩端、陽奉陰違’。”
曹操一聽,麵色微變,撫著自己胸前的須髯半晌沒有答話。倘若劉表真是有心開始重用劉備了,那倒真有些麻煩。
司馬懿在一旁的席位上看得分明:這魯肅果然很有一套縱橫遊說之術,短短幾句話間便已暗藏了“李代桃僵、移禍荊州”的極深陰謀——他這麼說、這麼做,完全是想將曹操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對荊州八郡的徹底攫取上來,而他們江東孫氏則大可避開曹軍的第一波南下攻擊“隔岸觀火”。進,則可趁火打劫;退,則可坐收漁人之利。一念至此,司馬懿不由得悚然一驚:江東孫氏竟有如此厲害的權謀與手腕,這才堪稱曹操平生難遇的真正勁敵!唉……劉表手下有韓嵩、蔡瑁之流的貳臣,實為可悲可歎;而孫權帳中竟有魯肅這等的能臣,實為可畏可懼!一時之間,對比之下,司馬懿隻覺這天下之大、人才濟濟,自己以前沾沾自喜的那一點兒謀略之術的造詣,實在也未必就能壓服得了多少人去……還是師父管寧先生教誨得對啊:“能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己若者亡。好問則裕,自用則小。”
“這個消息麼,本相早已知道了。”曹操臉上已完全恢複了一片平靜,隻是淡淡地吩咐道,“辛毗——你且帶這位魯肅君下去,代本相好生酬待……”
他自然是不會聽了兩三句花言巧語,就相信孫權在長江之濱陳兵列營真的是為了策應自己南下征討劉表,但是孫權既然向自己擺出了這樣一副姿態,那也得要像唱戲過場一樣“配合”著他,把這些表麵功夫做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