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刀成一快,不負忠漢情(1 / 2)

六月赤夏本是驕陽勝火、酷熱灼人,然而廷尉署後院的牢獄之中卻是晦暗無光、陰氣森森,黑洞洞的甬道間颯颯寒風直吹得人毛發悚然。

一間九尺見方的獄室內,到處彌漫著一股腥腐刺鼻的臭味,令人聞而作嘔。隻見孔融披枷戴鎖,端坐於枯草席上,雙目垂簾而閉,恍若一尊石像一般漠然不動。

南麵的石壁上麵,有他咬破中指沾血寫成的一首長詩,瞧上去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言多令事敗,器漏苦不密。河潰蟻孔端,山壞由猿穴。涓涓江漢流,天窗通冥室。讒邪害公正,浮雲翳白日。靡辭無忠誠,華繁竟不實。人有兩三心,安能合為一。三人成市虎,浸漬解膠漆。生存多所慮,長寢萬事畢。

突然間,獄室外的甬道裏傳來了一陣“噔噔噔”的靴履之聲,清脆響亮,疾奔而至。

孔融聽得步靴聲響,緩緩睜開雙目。牢門之外,十餘名高大武士,右手高舉火把,左手按著腰刀,一字兒排開,殺氣騰騰,凜然而立。在火把焰光的映照之下,曹操一身便服,滿麵沉峻,背著雙手,拖著長長的背影,緩緩走了過來。

“文舉兄,你在這裏還一切安好罷?”在一片難挨的靜默中,還是曹操先行慢慢開口了。

孔融冷冷一哼,並不作答。

曹操瞧著他這一臉的傲氣,眉眼間殺氣漸濃,語氣也越來越冷:“身處囚室、披枷待罪,生死存亡係乎他人一念之間,文舉兄心中可有懼意?”

孔融雙目一張,目光凜然如劍,直向他當麵迎了過來:“身為宰輔重臣,不念修德正己以尊上撫下,卻欲一意淫刑肆威、鋤除異己、殘虐以逞,天下士民見之皆將側目而視、懼而思抗,豈獨孔某一人哉?”

聽了孔融這番咄咄逼人的話,曹操的臉龐微微一紅。這個孔文舉,真是“沸湯煮老鴨,身已皆爛而嘴還挺硬”!到了這等境地,他還當自己是“儒中之宗、百僚之師”,仿佛身居廟堂坐而論道一般,繼續高談闊論、據理暢言!曹操知道自己再用言辭恐嚇已無多大效用,眼神一轉,瞧見了獄房南牆上孔融寫的那首血詩,於是細細看了幾遍,冷冷地笑道:“文舉兄,看來你對自己此番遭難的反省還是蠻到位的嘛——‘言多令事敗,器漏苦不密。河潰蟻孔端,山壞由猿穴……讒邪害公正,浮雲翳白日……三人成市虎,浸漬解膠漆……’你既有自省悔悟之念,這便好了。”

“曹孟德,你錯了。”孔融語氣冷硬地打斷了他的話,“這首血詩可不是孔某的自悔自怨之作!它是孔某總結一生與各個奸賊交鋒的經驗結晶,它是孔某送給後來之人的殷殷忠告……你不懂它的意思,外麵有許多人是會懂的。”

曹操聽了這話,臉色不禁驀地有些僵硬了:“嗬嗬嗬……孔大夫不愧是用心良苦的漢室忠臣啊!”他這句話一出口,仿佛立刻又意識到了什麼,沉默有頃,忽地向後揮了揮手——那些武士們馬上會意,將手中火把紛紛插在了甬道壁縫之後,便魚貫而出。獄室門外,終於隻剩下了曹操一人負手而立。

“孔大夫深通經籍、博古明理、學識出眾,曹某一向是衷心欽佩的。”曹操的口吻突然顯得十分溫和,“而且,對孔大夫忠君奉上、赤心衛道、磊落坦蕩的為人,曹某也一向是衷心敬服的。想當年,曹某恭迎陛下禦臨許都之時,您做了三首詩贈給曹某:‘郭李分爭為非,遷都長安思歸。瞻望關東可哀,夢想曹公歸來……從洛到許巍巍,曹公憂國無私。減去廚膳甘肥,群僚率從祁祁……’唉,曹某記得在接過您這詩稿的那天,興奮得徹夜難眠,簡直比得到了陛下親筆頒寫的褒獎詔還要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