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曹操眼眶裏的清淚宛然便似斷了線的明珠滴滴而下,垂落在他的須髯間瑩瑩閃光:“這樣的情誼、這樣的交遊、這樣的關係,為什麼到了今天,您卻狠心一撕而裂,反與曹某處處作對呢?”
孔融靜靜地看著他,道:“倘若曹丞相您能一如既往地匡扶漢室,孔某至今亦會對您歌之頌之,助您流芳百世……”
“唉……孔大夫!您為什麼還那麼迂腐呢?我曹家巍巍崛起直逼漢室,實乃天時使然,並非曹某情願如此。”曹操悠然言道,“太史令王立精曉天文星相,不也是曾公開上奏陛下:‘前太白守天關,與熒惑會;金火交會,革命之象也。漢祚將終,必有人傑起而代之。’孔大夫,您博古明今、通時達變,不會不明白這一點罷?”
“哦?你曹家代漢便是‘天時使然’?王立那庸儒滿嘴的鬼話,你曹孟德也要拿出來糊弄人?他還不是瞧在你賞了他一個二千石官秩的‘太史令’的好處上才這麼大放厥詞的?”孔融臉上的笑容淡淡的,“就借你這篇鬼話來說,若論當世人傑,莫過於隴西皇甫嵩。他能文能武,兵動若神,百戰百勝,董卓尚且束手恭服、唯命是聽。想皇甫將軍當年縱橫關內,掃平黃巾諸賊,驅除四方流寇,功定天下之半,聲馳四海之表,此等偉績你我皆親眼所見——功高威盛如他者,尚且不敢妄自尊大、逼上自立,何況你曹孟德僅恃天子威靈而粗定中原乎?真不知你這‘天時使然’之言從何道來……”
曹操聞言,麵色漸變,慢慢收淚而止,沉默半晌,一聲長歎:“這樣吧,孔大夫,此刻南征在即,曹某亦無暇與你一辯天命循環之理。你且先回魯國曲阜孔廟閉門靜養一段時間,拋下萬般雜念,慎觀天下大勢——待曹某從江南凱旋之後,曹某一定親赴孔廟聆聽您的高明之言,如何?”
孔融一聽,臉上的笑意漸漸變濃,心道:你曹孟德惺惺作態、彎彎繞繞、大費周章,說到底還是想讓我遠離許都,閑居偏州,當一個不問朝事、不論是非的啞巴,這樣你就能在朝廷一手遮天、翻雲覆雨了!這等精明的盤算,隻怕你今日終是難以如願了!
一念及此,他哈哈一笑,慢慢言道:“曹丞相果然高明。桓帝愚笨,隻知禁錮士人之身;而曹丞相你非但意欲禁錮士人之身,還要鉗閉士人之口、銷鑠士人之節!”
曹操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孔大夫若是連本相這樣的勸告亦不聽的話,本相也實在是無法可想了!禦史台那邊對您的問罪可是來得煞為凶猛……”
迎視著曹操滿臉如冰山一般擠壓過來的陰沉之色,孔融麵色平靜得一如大海,仿佛足以包納一切的後果:“曹孟德,你要殺便殺、欲斬便斬,不必這般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孔某自獻忠漢室以來,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又何懼你的威逼利誘?你若真有幾分梟雄氣象,幹脆來個痛快的,一刀砍了孔某的人頭去!反正我孔融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允許你對漢室九鼎稍有覬覦之跡!”
獄室內一下陷入了一團沉沉的死寂之中。過了半晌,曹操氣急敗壞的聲音咆哮了起來,在牢獄甬道間震蕩著:“孔文舉!曹某如今對你已然做得仁至義盡,你日後須是怨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