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寬大的荊州全境形勝要塞絹帛地圖鋪展在烏漆案幾之上,上麵樊城、襄陽、當陽、江陵、長沙、巴陵、沔陽、夏口等郡縣城池的圖標,一個個被朱砂筆墨描得就像凝固了的血塊一般殷紅發亮。
頭戴金盔、身披銀甲的曹操在烏漆案幾前麵肅然而立,他身形微俯,雙目緊緊地盯著那幅地圖,左手叉在腰際,右手執一柄細長銅尺在江陵城那個圖標位置上輕輕點了一點,眉頭慢慢皺了起來:“你是說劉備已經往江陵城的方向逃去了?”
聽到曹操的問話,恭候在襄陽牧府議事廳門檻邊的那名曹軍斥候隻得又將剛才的回答乖乖地重複了一遍:“是的,稟告丞相大人,劉備是帶著十幾萬荊州士民一路向南直奔江陵城而去的!”
“帶著十幾萬荊州士民一道逃往江陵城的?”曹操聞言,不禁微微愕然,“那他應該跑得不是很快吧?——他們現在跑到哪裏了?”他一邊這麼問著,一邊將目光倏然投向了那幅荊州全境形勝要塞地圖,在襄陽和江陵之間的麥城、編縣、當陽等各個城池標記上來回遊移著。
“據下走三個時辰前從前方接到的消息推測:他們現在應該已經過了編縣,距離當陽縣還有四五十裏的路程。”那名曹軍斥候用非常肯定的語氣回答道。
曹操犀利的目光一掠而來,立刻釘在了當陽縣那個城池標記之上。他喃喃自語道:“這麼說,劉備在這十餘日裏一路狂奔,也隻逃出了三四百裏的路程——本相麾下的虎豹騎用不了三十六個時辰就能追到他了……”
他沉吟到這裏的時候,左手一舉,無聲地向外一拂,那名曹軍斥候立刻會意地退了下去。
曹操緩緩轉過身來,走回到烏漆案幾後邊的榻席上坐下,毫不遲滯地便召開了他進駐襄陽牧府之後的第一次對敵作戰軍事部署大會。
在他的右手邊,一排長席之上,按照以客為尊的慣例,坐著已經獻城投降的韓嵩、蒯越、王粲、蔡瑁、文聘等荊州名士將臣;在他的左手邊那排長席之上,則坐著他從許都帶來的僚屬、將領右軍師荀攸、左軍師賈詡、西曹掾毛玠、副主簿楊修、征南從事中郎司馬懿、征南將軍曹仁、典軍都督夏侯淵、橫野將軍徐晃、蕩寇將軍張遼、平狄將軍張郃、虎騎營統領曹純、豹騎營統領曹真等。
原來,今年七月十八日曹操親率三十萬大軍從許都出發,南下征討荊州。他們剛過宛城便收到了荊州牧劉表溘然病逝的消息。然後,劉表麾下的牧府司馬蔡瑁與牧府長史蒯越、牧府記室王粲等人暗中聯手,逼迫繼承劉表之位的劉琮立刻釋放先前因極力主張親曹、投曹而被拘押入獄的韓嵩,並軟硬兼施地說服劉琮派韓嵩為持節特使繞過劉備屯守的樊城,偷偷趕到新野縣向曹操呈表以示舉州獻城投降之意。
於是,曹操便兵不血刃地長驅而入,一舉拿下了荊州首府襄陽,唯一的遺憾就是跑掉了平生的勁敵——劉備。
雖然襄陽城已是唾手而得,曹操的臉上卻並無太多喜色。他坐在榻上,雙眉微皺,似乎有些頗為不解地自語道:“這個劉玄德(劉備字玄德)當真是詭秘難測——他帶著自己的部卒逃往江陵城也就罷了,為何還會帶上這麼多的荊州士民一道逃命?這不是自負其累嗎?他怎麼會幹這樣的傻事呐?”
熟悉曹操脾性的人都知道,曹操方才在自言自語之際,其實說不定胸中已有定見,隻是需要別人的建議和意見來印證、補充罷了。所以,坐在曹操左手邊長席上一同隨征而來的相府掾吏與許都將臣們一個個都沉默不語——曹操若不點名來問,他們誰也不好先行開口答話。
隻見曹操的目光徐徐抬起,慢慢看向了他右手邊長席上坐著的荊州降臣們。韓嵩見他朝自己看了過來,便輕咳一聲,躬身出列,開口稟道:“啟稟丞相大人,依韓某之見,劉備裹挾十餘萬荊州士民倉皇南逃江陵城,實乃他居心叵測的籠絡人心之術,不可小覷!”
“哦?居心叵測的籠絡人心之術?”曹操臉上浮起了一層淡淡的譏笑之情,“韓君說得倒是,劉玄德無險可據、無資可用,除了依靠籠絡人心以求自保,他也確係一無所長。”
韓嵩暗暗定了定神,雙手一拱,正欲開口接話,卻見那個麵容枯瘦如柴的荊州牧府長史蒯越撚著頷下的一撮山羊胡搶先插話進來:“丞相大人果然是明見萬裏!這個劉玄德平日裏最是喜歡假仁假義地用小恩小惠籠絡人心了。這十餘萬跟著他一同南逃的士民,實際上都是寄居荊州的外來僑戶。他們都不是土生土長的荊州本地人氏。蒯某聽下人稟報,劉玄德用了不少虛言誕詞抹黑朝廷天軍,說什麼‘天軍一到,肆行屠城,玉石俱焚’,把這些愚頑無知的荊州僑戶們嚇得屁滾尿流地跟著他一道豕奔犬逐而去了。”
曹操聽了蒯越這話,不禁耳根暗暗一熱。他自是懂得劉備說“天軍一到,肆行屠城,玉石俱焚”背後有什麼含意的,這是劉備在影射自己當年為報父仇而在徐州屠城泄憤之事。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撫著須髯微微笑道:“這個劉玄德……其他的本事都不差,就是有些喜歡搬弄是非、混淆視聽!我堂堂王師、朝廷天軍,此番南下專為吊民伐罪、一統王化而來,怎會有‘肆行屠城,玉石俱焚’之暴行?那些荊州僑戶如此輕易便受了劉玄德這般蒙蔽,真是可嗟可歎……”
蔡瑁一聽,急忙也開口逢迎道:“丞相大人,劉玄德那廝算什麼?不過是一介織席販履之徒耳!隻會嘯聚些烏合之眾,搗一搗亂子罷了!他怎敢與丞相大人的王師天兵相抗?想來也隻有望風逃遁的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