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聽到這裏,微一沉吟,拿眼瞟了瞟荀攸,見他正是一副凝神深思的模樣,便淡淡地向他問道:“公達(荀攸字公達),你又怎麼看這劉備南逃之事?”
荀攸聽得曹操這麼一問,急忙斂回心神,容色一正,轉身向曹操答道:“攸剛才失禮了,還請丞相大人原諒。攸剛才在想,這劉玄德果然是狡猾之極——他拖著這十多萬荊州僑戶百姓和自己一道南遁,實際上是在施展他藏兵於民的詭計啊。”
曹操聽罷,先是微微一愣,馬上便又明白了過來,不禁頷首深深而笑。不錯,這劉備裹挾著十多萬的荊州僑戶一道逃遁南竄,確實是深有用意的。倘若他單是帶著自己手下那數千部卒一齊逃跑,隻怕他們的行蹤太過明顯,便會被曹軍的虎豹騎輕而易舉地追襲而上,一定會落個片甲不存的下場;但是,他將這數千部卒混雜在一同逃難的十多萬荊州僑戶百姓當中,那麼他們即便被曹軍鐵騎追上,也不至於全軍覆沒。畢竟,今日的曹操,顧及著自己堂堂大漢丞相的身份,自然是再也不會幹出當年那種血洗徐州、屠戮百姓的蠢事了。
笑了片刻,曹操又向蒯越問道:“本相請問蒯君,那劉磐若是率領水師從洞庭湖出發,逆流而上,幾日能到江陵城下?”
蒯越聽問,略一思忖,低頭掐指一算,答道:“從洞庭湖到江陵城的水道有三四百裏之遙,劉磐的水師溯流直上一日一夜可行八十餘裏,他先前在江上駛行了一日有餘——據此而算,多則三日,少則二日,他便能抵達江陵城下了。”
“唔……‘多則三日,少則二日’?”曹操在心底暗暗盤算了片刻,開口而道,“本相麾下的虎豹騎其疾如風、其捷似電,隻需一日兩夜的工夫就能一舉追上劉玄德,將他一鼓而擒。到了那個時候,劉磐縱是乘隙奪得了江陵城,本相也無所忌憚了!”
說罷,他右手一舉,便向那烏漆案幾上的簽筒伸去,準備去抓令箭。虎豹騎的兩個統領曹純和曹真也倏地一下屏住了呼吸,挺直了腰板。
“丞相大人且慢!”就在此刻,賈詡的聲音驀地響了起來。
“何事?”曹操伸到半途的右手立時停住了,轉眼看向了賈詡。
“丞相大人,依賈某之愚見,您可以帶上劉琮將軍、蔡瑁將軍等一同前去追襲劉玄德……”
曹操乍一聽,不禁怔了一下,心底略一尋思,很快便明白了賈詡此話的用意。如今荊州雖降,但倉促間各郡人心不一,各懷疑懼,難以鎮撫,倘若帶上劉琮在前麵領路驅馳,則不愁襄陽諸將不用命追隨,那麼虎豹騎在漢水之南遭受誤襲或伏擊的風險也就降了許多。況且劉琮在名義上暫時還是荊州少主,如果追上了劉備和那十多萬荊州僑戶,他還可在陣前現身勸降,以攪亂劉備他們的軍心和民心……
念及此處,曹操暗暗頷首認可,瞧了瞧自己右手邊那排長席上一直空著的那個首位,表情又變得有些複雜起來。這個劉琮,自從本相進入襄陽城以來,便一直聲稱抱恙臥床不起,也不知他是真病還是裝病。
蔡瑁看到曹操投來的眼色似有一絲不善,也暗暗為自己這個外甥劉琮捏了一把汗,便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說道:“丞相大人,劉……劉牧君因父親去世而哭傷了身子,正調養在府。您若是垂意起用他,隻怕……隻怕有勞丞相大人您親自移駕去請方可……”
他正自囁嚅說著,猝然被虎騎營統領曹純一聲暴喝給打斷了:“兀那蔡瑁!我家曹丞相乃是何等顯要的貴人,怎可能為劉琮區區一個荊州牧就屈駕前往?他若是裝病推托不來,休怪曹某帶上幾個弟兄徑去劉府把他拉了過來……”
“曹純!住口!”曹操雙眉一立,須髯俱張,朝曹純勁叱道,“你這無知蠻夫!休得無禮!隻要是有利於匡漢平亂的軍國大事,莫說本相不能不為之屈駕禮賢,便是陛下也得‘親禦而出九重之內,問計而於渭河之濱’——好吧,各位侍從,擺駕,本相即刻動身前往劉府!”
“且慢!”荀攸突然開口道,“丞相大人,您屈駕禮賢,折節待下,此番苦心自然令屬下等感同身受。隻不過,依攸直言,您此刻去劉府親見劉琮將軍,隻恐有些緩不應急。萬一劉琮將軍真的是病重不起,那也耐不得鞍馬之勞啊!更重要的是,咱們對去劉府的路又不太熟……”
曹操的心思乃是何等的穎悟明敏,一聽之下就明白了荀攸這番話的弦外之音。是啊,雖然從表麵上看襄陽城已經基本控製住了,但是並不等於自己的勢力已經滲透到了這座城邑裏的每一個角落,也並不等於這個城邑裏的每一個士民都胸無異念……萬一劉琮是在故意裝病而設下陷阱暗害自己呢?或者,自己親自移駕前往劉府,卻在沿途之中的什麼地方又猝然遭到了刺客狙擊呢?荀軍師說得沒錯——“咱們對去劉府的路不太熟”啊!當年一代奸宦趙高那是何等狡詐的角色,不也是被嬴子嬰誆進齋宮而自投死地了嗎?
他正暗暗思忖之際,卻聽蔡瑁開口又道:“荀軍師您多慮了,你們不熟悉去劉將軍府的路沒什麼關係,蔡某願為向導,帶領你們前去劉府……”
“唔……這樣吧,公達言之有理——劉琮君若確是身染疾恙,本相倒也真不好去打擾他。”曹操撫須一笑,轉過臉來,顯得非常親切地對蔡瑁說道,“如今劉備正疾速逃往江陵——情勢危急,事不宜遲,有請蔡將軍和文聘將軍擔任我天朝大軍的向導,引領我們前往追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