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話說到這裏,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諸葛亮此時才將那塊前漢“長樂未央”瓦當錦囊小心翼翼地裝進衣襟放好,忽地又似想起了什麼,朝司馬懿一笑:“哎呀!亮差一點兒忘了,亮這裏亦有一件禮物回贈給仲達兄,還望仲達兄笑納。”說著,從身後榻席之側拿過一大卷木簡樣兒的東西,在司馬懿麵前慢慢鋪展開來。
這是一大幅精巧之極的黃楊木荊州軍事地形圖,由一片片寬約三寸、長約三尺的木簡用細細的鐵絲串聯而成。圖中所鏤刻的景象為南抵洞庭湖、北達宛城、西起夷陵、東至鄂城,方圓千裏的地形地貌。其中峰巒起伏、河道縱橫、丘壑密布,大江南北的郡縣、鄉亭、村落俱是一一標明、曆曆可數。這樣的一幅木圖,雕鏤製造之精致固然不在話下,而地形地貌描繪之準確翔實更是令人歎為天工。
“好精致的山川河流地形圖!有此一幅,則荊州所有形勝要地可謂盡收眼底矣!”司馬懿一麵嘖嘖稱絕,一麵用心反複觀看那幅木圖上的山山水水。
“亮自幼喜好遊曆四方,十餘年來走遍了荊州八郡五十六縣之地,於心目之中寸土未曾疏漏,方才繪製出了這樣一幅堪用之圖。亮眼笨手拙,實在讓仲達兄見笑了。”諸葛亮淡淡笑道。
“孔明兄之奇思妙技,懿愧不能及也。”司馬懿的目光仍是直盯在那木圖之上,始終沒有移開半分。
魯肅在旁瞥了諸葛亮一眼,心底亦是暗暗駭異。古書有雲:“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這諸葛孔明年紀輕輕,竟已胸懷乾坤、目蘊海寓,而且心靈手巧、藝奪天工,更是難得!看來,日後在某些方麵,自己還須得向他多多學習啊!
司馬懿慢慢看完了這幅荊州軍事地形木圖,早已憑著自己過人的記憶力將它全部牢記於心,臉上卻裝得平淡如常,微微含笑而言:“懿在此多謝孔明兄的美意了。不過,懿如今在相府兵曹署中自有荊州全境地形帛圖可看,當然那些帛圖的準確性與翔實度是遠遠不能與孔明兄的這幅木圖相比的。但就眼前而言,這件絕世木圖懿卻用它不上。倒是孫討虜那邊欲與劉皇叔聯手合作、共抗曹操,亟須了解荊州地形,這件精品木圖送給他們或許會大有益處……”
諸葛亮聞言,隻是微笑不語。我送你的這幅荊州軍事地形木圖還不是完完全全正確無誤的——那最好的一幅一直放在劉皇叔那裏呐!“邦之秘器,焉可盡示於人?”你仲達卻勸我要給江東方麵也送一幅,真不知是裝癡呢還是真傻啊?他心念倏定,轉頭看向魯肅,仍是淡然而道:“看來,仲達對促成我劉、孫兩家聯手抗曹的誠意,確是可鑒日月啊!亮手中這樣的荊州軍事地形木圖還有兩件,一件留在了劉皇叔那裏,剩下的一件亮到了柴桑城之後自會親手交與孫討虜,至於眼前這一幅嘛,仲達盡可收下,日後說不定終有機會用得著。”
魯肅一聽,兩眼倏地放出光來:“孔明兄竟有這等軍事要物相贈,肅在這裏先代我家孫討虜衷心謝過了。”他心底卻暗想:我江東方麵早在數年之前已派細作、探子將荊州地形全貌繪成帛圖拿回來了,你這幅木圖送來也不過是做個參考罷了。誰能擔保你那幅木圖上就沒有暗藏機關誤導我們?
諸葛亮謙辭了幾句,長身而起,推開軒窗向艙外湖上望去:“如今此番正事已然談畢,仲達、子敬與亮均為儒門中人、自命風流,豈可空負這月下湖上的良辰美景乎?”
司馬懿循聲向軒窗外凝眸看去,隻見一輪明月當空而照,映得湖麵一片銀亮。他嗬嗬一笑,站起了身子,隨著諸葛亮、魯肅出艙來到船沿邊。湖麵上白霧如練,風動如撫,實是令人見而心曠神怡。
司馬懿俯下身去,伸手從湖裏掬起了一抔清瑩剔透的湖水,捧在掌中,凝望著水麵上閃爍的點點碎銀,一股淳厚的華麗如同款款天籟一般在他眼前流動著、炫亮著——真是水中有我、我融入水!饒是他這般縝密內斂的人,心底也不禁湧起了一派空靈飄逸之感!那一瞬間,當年在靈龍穀內那條溪河畔自己和方瑩、胡昭、桓範他們一道漫步散心、談笑風生,一幕幕情景宛若粼粼波光浮現在他眼前。
那邊,諸葛亮負手站在船頭,仰望著一淨如洗的萬頃長空,脫口深深而吟:“湖心白璧溶,散成滿眼星。俯仰流光間,心高天自近!”徐徐的夜風裹著淡淡的露氣掠動了他的鬢發與衣襟,竟有飄飄欲仙離地飛升之狀。
司馬懿心有所感抬頭瞧來,見到他這一幕,竟看得微微有些癡了。
諸葛亮卻並不回過身來,任那陣陣夜風吹得自己衣袂飛揚,仍似一株玉樹般瀟灑而立,繼續悠悠言道:“天下之士,須當身心合一,順造化天工之勢而神遊六合,則必可捕風捉聲,洞察先機於冥冥之處,終將穩居不敗之地而屈伸自如。仲達、子敬以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