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鴨飛鳧“嘎嘎嘎”的啼鳴打破了場中的一片寂靜。曹操的目光又投向了東邊那一片灰藍灰藍的天幕:“在這次東征夏口城出發之前,本相還是應當給江東孫權那小兒寫一封信去……有請文和幫本相斟酌一下詞句,這封信的草稿是這樣的——‘本相近日謹承聖命,奉詞伐罪。旌旗南指,劉琮束手;荊襄之民,望風歸順。而今親身統率雄兵八十萬、上將千餘員,欲與孫討虜會獵於江夏,共伐逆賊劉備,拱衛王綱,名垂青史。幸勿觀望,速賜回音。’”
水鏡先生竟是詐死!
在曹操那封威逼信發出的第五日,曹軍安插在江東柴桑城的“眼線”反饋回來了一個仿佛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消息。
諸葛亮那日和江東諸士在“戰”“和”之辯中鬥得難分難解的最後一刻,江東主和派的首席代表人物張昭突然出麵公開投給了諸葛亮一張“讚成票”,決定全力支持聯劉抗曹——於是,局勢急轉直下,江東主戰派迅速占了柴桑郡幕府的上風。
席間,秦鬆、顧雍、步騭等主和派名士不禁驚問張昭:“張公為何臨事猝變、執意不堅乎?”
張昭坦然正色而答:“我等江東諸士本是一心歸附漢室朝廷,誰人願當他沛郡閹醜曹氏之家奴?”
“曹操位居大漢丞相,名重六合,威服八荒,又曾有迎陛下入許都以安帝室之功,張公為何這般說他?”
張昭當場就拿出了曹操最得意的一首詩詞《短歌行》來論證道:“‘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這段詩中,‘周公’正是曹操暗暗自喻於己;‘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實是曹操野心勃勃、貪得無厭的內心自我曝露,暗喻自己‘位不厭高,權不厭重’;‘天下歸心’,說穿了就是他一心想‘天下盡歸曹氏之手’罷了——這字字句句都透出了他曹操的不軌之誌。所以,我們江東諸士意欲真心擁漢者,必先視曹操為第一漢賊!”
就這樣,張昭的這番話為柴桑孫府中這場“戰”“和”之辯“一錘定音”——江東各大門閥士族自此決定齊心合力支持孫劉聯盟以共抗曹操。
而且,最令曹操氣憤的是,陰狡叵測的孫權居然在不給他這封威逼信任何正麵回應的情形下,就立即招來江東大都督周瑜,統領四萬水軍隨魯肅、諸葛亮一同火速溯流西進,與劉備、劉琦在夏口城順利會師,然後從長江直撲江陵而來,向自己這一方“不宣而戰”了!
果然是“最凶的狗不叫隻咬”。曹操的忍耐也達到了極限,馬上作出強有力的回應,全軍立刻厲兵秣馬,整裝集合,於十月十六日順流東下,在長江上迎頭痛擊劉孫盟軍!
江陵城樓上的一間偏閣裏,司馬懿依著燭光,正伏在幾案之上慢慢整理著南征的軍務書簿。明天大軍就要開拔東下了,曹操特地放了兵曹僚屬們一夜的假,酉時初刻起就讓他們早點兒回來休息,養好精神後隨軍出發。
然而,眼看著就要隨同大軍東征夏口城了,這十多萬大軍就要與劉備、諸葛亮、魯肅他們正麵交鋒了——一向沉篤持重的司馬懿,心頭也禁不住泛起了一絲淡淡的惘然,雖說自己是堅信諸葛亮、魯肅、周瑜他們足有應敵自保之能的,但畢竟是以四萬之眾力抗十餘萬之敵啊!雙方的實力的確是懸殊太大了!況且,曹操本人亦是縱橫中原,所向無敵的用兵奇傑,他的手下更是人才濟濟。麵對這樣的對手,他們撐持得住嗎?江東那個周瑜,雖然也曾聽說他指揮過幾場不大不小的戰役,取得了不少的戰績,但那都是在江東之域“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如今曹操這隻“大老虎”真的下山撲噬而來,周瑜、諸葛亮、魯肅他們還有足夠的自信笑得出來嗎?
“二公子,我大哥來了。”守在偏閣門外的牛金忽然向裏邊輕輕喊了一聲。
“好!好!好!快請他進來!”司馬懿正盼著牛恒給他送來江東方麵的確切消息,一聽這話,高興得連忙起身迎了上來。
隻見牛恒一步閃進室內,仍是不苟言笑地向他欠身一禮,肅然稟道:“二公子,恒今日帶來了一位極重要的人士,親自駕臨與您一見,事先未曾通報,還請您見諒。”
“誰?”司馬懿遲疑著問了一聲,心底卻想,難不成又是諸葛亮或魯肅微服易容而來了?
他話音剛落,閣門外便響起了一個悠悠遠遠的聲音長吟而入:
“寒雲深深掩鶴影,獨上渺渺摘星台。颯颯秋風卷輕簾,遙看山雨瀟瀟來!”
這吟詠之聲聽起來清朗激越,意味深長,餘音嫋嫋,繞梁不絕。而司馬懿的臉色卻漸漸變了,變得越來越驚訝,越來越惶惑,兩眼也不禁睜得越來越大。這……這個聲音好耳熟啊!既像父親的聲音一般蒼涼,又像大哥的聲音一般凝重……更像是自己很久很久以前聽到的那個聲音。這個聲音怎……怎麼還會出現?不……不……不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