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最後的囑托(上)(3 / 3)

麵對這此起彼伏的謠言和流言,魏國朝廷所有的樞院台閣卻表現出了一種出奇的耐人尋味的平靜和淡漠:沒有任何官員站出來回應,沒有任何官員站出來製止,也沒有任何人士站出來疏導。仿佛那個“答案”已然是不辯而自明、不隱而自顯的了。

丁巳之日,淩晨三鼓,寒星滿天,曉月如鉤。皇宮裏那條長長回廊的簷角到處都燃起了一盞盞鬆枝狀琉璃宮燈,照得柏木地板上到處都蕩漾著一汪汪清澈見底的銀亮。

兩排廊柱邊的羽林軍武士們一個個挺胸凹腹、佩刀懸劍,像釘子似的一直站到了視野的盡頭。

司馬懿、陳群、曹真都是被欽差謁者連夜從睡床上召喚而起的。他們破天荒第一次乘著坐輦在宦官們的擁領下慌不迭地趕到嘉福殿前堂,隻見太尉鍾繇、司空王朗、禦史大夫董昭等寥寥幾個元老公卿已經坐在裏邊的紅綾專席坐墊上等候著了。

孫資從後堂的門口邊慢慢移步過來,一雙明亮如燭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司馬懿,嘴裏的話卻似乎是衝著他們三個人一起低聲而說的:“三位大人且請在此稍候一下,陛下此刻正在後堂密室召見華司徒議事。”

司馬懿迎著孫資的眼神暗暗一點頭表示會意,若無其事地隨著陳群、曹真一齊在鍾繇他們身邊坐下。他雙目直盯著後堂密室兩扇黑洞洞的大門,袖中的拳頭卻禁不住暗暗捏緊了起來:曹丕在這病危彌留之際,第一個宣召進去密談的居然是華歆?難道他要以華歆這“老怪物”為顧命首輔大臣?可這華歆已是年過七旬、精力不濟了呀!他怎麼會讓華歆來當顧命首輔大臣呢?

他在外邊正自揣測著,後堂密室裏麵的華歆卻跪坐在曹丕的病榻前捧著曹丕的手哭得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曹丕安慰了他片刻,強忍著病痛,慢慢開口問道:“華愛卿,您且給朕建議一下,朕應該任命誰為顧命輔政大臣哪?”

華歆那一大把花白須髯上滴滿了淚水:“陛……陛下,您切莫妄言此事——您的龍體一定會順利好將起來的……”

“世間無不朽之木,天下無不死之人——朕不像秦始皇、漢武帝那麼貪戀長生,對這一點早就想開了……唉,隻是朕沒料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曹丕淡然笑著擺了擺手,“今夜趁著朕的腦筋還沒病得一塌糊塗之前,朕要加緊把這些身後之事安排妥帖了……”

他一邊慢聲說著,一邊從榻床高枕之下摸出一封信函來,哆哆嗦嗦地遞給了華歆:“這是前日孫資、劉放從校事府那邊接到的一封據說是曹休在許昌城朱雀門無故自崩那天後私底下悄悄寫給曹植的慰問信……華愛卿您替朕仔細瞧一瞧,它到底是不是曹休的親筆字跡?”

華歆聽了,心頭登時狂跳不止:曹休竟敢在曹丕病重臥床難起的這樣敏感時刻去和曹植私相交通?這可是觸犯了曹丕心底的大忌啊!但曹休也未必會有這麼傻吧?他戰戰兢兢地捧著那封信函瞅來瞅去看了半晌,最後也隻得答道:“陛下,老臣如今實在是老眼昏花了,怎麼瞧也瞧不分明……您可以招來熟悉曹大都督字跡筆法的一些宗室親信幫著好好辨認一番。”

“朕昨天讓曹真認真看過了,他說這信上的字跡確實有些像是出自曹休之手,但茲事體大,他也不敢肯定。”

華歆聽曹丕這麼一說,更是不敢亂趟這潭渾水,慌忙應道:“這個……為求穩妥起見,陛下就可降下禦詔,速令曹休回京前來對質吧!”

曹丕聞言,抬起眼來幽幽地盯了華歆一下:“您認為曹休在這兩三日裏能夠及時從合肥趕到朕這裏來當麵對質嗎?朕原本是有這個想法的。可惜,朕現在怕是撐不到最終徹底辨清這件事兒的那天了……罷了,罷了,無論這信上的字跡到底是或不是曹休的筆跡,朕都來不及去追究了……”

他講到這裏,雙眸刹那間變得精光暴射:“朕已經決定了,不將曹休列為顧命輔政大臣人選……”

華歆一聽,暗吃一驚:這個曹丕的疑心真是太重了!隻因這“莫須有”的一封慰問信,他就對曹休半信半疑……這也未免太過猜忌了!

“當然,朕不將曹休列為輔政大臣人選,也並不是單憑這一封‘慰問信’的緣故。您應該知道:他曹休乃是太祖武皇帝的親侄兒、朕的堂兄,不像曹真隻是太祖武皇帝自幼收養的義子……他若成為顧命輔政大臣,仗著那一股宗法名分上的優勢胡作非為,誰還能製約得了他?”曹丕抬頭望著高高的室頂藻井,斷斷續續地說著,“不把他列入輔政大臣人選,也並不等於朕就不重用他。朕會將這份人情留給叡兒去做……朕會囑咐叡兒在他即位之後立即加封曹休為大司馬,階居三公之上!這也算是給叡兒一個籠絡他的機會……曹休今後當不上顧命輔政大臣,應該就隻會怨恨朕這個先帝,而不會遷怒於叡兒。將來,他受封大司馬之位後,更會感激叡兒的知人之明,從而對我魏室忠心到底的……”

“陛下聖明,老臣實在是歎服不已。”華歆聽罷,急忙深深伏身叩首而讚。

“華愛卿,朕今天召您最先進入密室聽旨,其實是準備向您托付一件特別重大的事情——那就是朕希望您今後能一如既往地繼續於朝堂中監控司馬懿啊!”曹丕轉過了頭直視著他,緊咬著嘴唇,一字一句凝重有力地說道,“朕這一次迫不得已,隻有任命他為輔政大臣兼鎮南大都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