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忘了先帝的遺囑嗎?司馬懿掌不得兵權啊!他此番若是兵權在手,隻要假以時日,恐怕威勢之盛更在曹休之上,誰能製衡得了他呀!”
“唉!那麼,依華司徒您之高見,誰又能接得了這一鎮南大都督之重任呢?昨日午時朕剛接到兵部呈來的緊急軍情訊報,孫權將調派諸葛瑾從夏口城,陸遜從長沙郡兩路齊發、東西夾擊,直取襄陽而來!”曹丕說到此處,猛地倒抽了一口長氣,雙目精光灼灼地盯著華歆,“誰……誰……能替朕敵得過這一大劫?您給朕舉薦這樣一個人才出來!”
“這……這……”華歆低下了眉頭,囁嚅著再也答不上來。
曹丕看著華歆無計可施的模樣,眸中的光亮不禁漸漸熄去,眉宇之際隱隱透出一絲黯然。他靜了片刻,雙眼低垂,慢慢說道:“荊州乃是中原腹地的藩屏,北有洛陽京畿禁軍俯臨於後,西有曹真屯兵於右,東有曹休駐軍於左,三麵相鉗——司馬懿在那裏左右受製,縱是真的心懷異誌、行有異動,應該也鬧不出什麼氣候的!華愛卿,您以為如何?”
華歆頓首於席,黯然半晌,終於開口答道:“陛下既有這等鉗製平衡之策,老臣自是再無異議。”
曹丕也定定地注視了他好一會兒,沉沉又道:“朕稍後會執筆親書遺詔,升任您為本朝太尉,位居諸大將軍之上,節度天下兵馬調遣之權,這樣您就可運用職務之便時時監控司馬懿了……司馬懿至多隻能調動得了他鎮南行營裏的兵馬而已。依朕看來,單憑那區區十餘萬荊襄之兵,他亦做不得什麼大事!”
華歆不禁感動得淚落如雨:“老……老臣在此多謝陛下的衷心信任之恩!隻不過老臣年邁力衰,恐怕會有負陛下之重托啊……老臣實在是誠惶誠恐……”
“華愛卿,您不要推辭。朕相信您一定能行的。”曹丕臉上波瀾不驚,隻是擺了擺大袖,勸住了他的謙辭——瞧這華歆的身板兒,應該還是能再撐持六七年吧?六七年之後,司馬懿就是五旬之齡開外了,叡兒自己年高力強,就可以掌控住司馬懿了……
“陛下,老臣苦苦思忖之下,倒有一個建議:陛下為了避免司馬懿在鎮南行營中獨樹己威,不如伺機向他的部下將校中間埋設‘楔子’,對他施行‘自下而上’的暗中監控……”
曹丕聽了,唇角緩緩遊過一絲深深的笑意,隻是不動聲色地應道:“華愛卿,您這個建議極好。日後,您在太尉之位上盡可放手依照此計而行,不能讓司馬懿在軍中獨攫其權……朕一切就都拜托您了!”他嘴上雖是這麼說著,但他其實先前在暗中早有安排,那十餘萬荊襄駐軍之中,三萬“虎豹營”戰士才是裏麵最精銳的主力。隻要“虎豹營”還掌握在曹氏宗親的手裏,司馬懿在鎮南行營中就掀不起什麼大浪來。鑒於此,曹丕聽從了夏侯尚生前的建議,及時把夏侯尚的堂弟夏侯儒調任為統領“虎豹營”的驍騎校尉,並且給了他等同於鎮南行營副職主將的便宜從事之權。
想到這裏,曹丕覺得自己才似乎鬆了一口大氣。如今,自己費盡苦心將司馬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裏裏外外都完全監控了起來,他就是有心舉兵造反,隻怕也折騰不出什麼名堂了!於是,他臉上笑容綻露,令人意外地振作了心情,向華歆語氣流暢地吩咐道:“華愛卿——您且先出去,把司馬懿召喚進來。有些事情,朕到了該和他好好當麵談一談的時候了……”
華歆連聲應著,剛退到室門邊,曹丕又忽地撐起上身來向他把手一招:“華愛卿——且慢!”
華歆急忙回過身來,卻見曹丕一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目光裏隱有期待,隻是不說話。
心頭暗暗一愕之下,華歆思忖片刻,驀地會過意來,恭然俯首而道:“老臣出去之後必以一腔頸血而力助陛下立諡為‘高祖文皇帝’!”
曹丕臉上的笑容這才變得明朗了起來,將身往龍床靠背上一倚,雙目微閉,向外擺了擺手,讓他去了。
司馬懿剛一舉步踏進後堂密室,他身後的室門便悄無聲息地緊閉上了。他抬眼往前望去,隻見曹丕半倚半躺在龍床之上,正遠遠地盯視著他——忽明忽暗的寶樹狀多枝型青銅古燈的光華照得他那微微浮腫的臉頰,漂起了一片淡淡的幽藍,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陰森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