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之勤勉篤實、巨細無遣,我等實是佩服!”諸將齊齊躬身而讚。
司馬懿卻瞅了瞅那督運官:“你們這批草料是從河水邊收割的吧?不然,它的水分沒這麼豐潤……”
督運官驚得兩眼圓睜:“大將軍真是神人!它們都是在涇河邊收割的……”
司馬懿沉吟了一下,又問:“它們是誰負責收割的?”
督運官伏首而答:“是扶風郡太守孫禮大人……”
“孫禮?”司馬懿的心念一動:這孫禮乃是中書令孫資的堂弟,並且也正是孫資將他推薦到自己手下任職的。當然,孫資這麼做,顯然是有著他自己的“小算盤”——他把孫禮安插到關中行營,就是希望孫禮能夠得到司馬懿更多的關照和提攜,最好給他記上幾個功勳,充實一下他的資曆,這樣孫資就可以找個“幌子”名正言順地把孫禮調回洛陽擔任部院尚書之職。想到這裏,司馬懿便開口道:“梁機,你擬一道手令下去——扶風太守孫禮,供應糧草篤實有功,著加官一級!”
然後,他又向那督運官吩咐道:“據太史令周宣大夫觀測,今年夏秋兩季天將大旱,你們回去轉告孫禮大人,讓他們多多收割一些新鮮、幹淨、肥美的草料囤積起來,以備萬一之需——本帥可在這裏向你們鄭重拜托了!”
督運官頓時感動得涕淚橫流:“大將軍待下走等竟是這般平易親切——下走回去後一定和孫大人盡心竭力辦好此事!”
送走這支車隊之後,司馬懿又仰起頭來望著對麵高高的山原上紮著的那一排排蜀軍營壘,雙眉一跳,有些驚詫地問雍州別駕黃華道:“黃將軍啊!你是最熟悉這雍州一帶的地形了……在本帥看來,這裏雖然名稱為‘五丈原’,但它的高度豈止五丈?隻怕連五十丈高都有!它應該稱作‘五十丈原’才對……”
“司馬大將軍——您有所不知啊,這‘五丈原’裏的‘五丈’並不是指這裏的山原有五丈高,而是指傳說這裏的原頭曾經在秦二世西巡鑾駕之前刮起五丈之高的塵柱大風,擋住了他這個昏君的去路……”黃華上得前來,向司馬懿款款介紹道。
“唔……原來是這樣啊!難怪這裏的西北風刮得這麼大!”司馬懿點了點頭,長長一歎,“這諸葛孔明可真是會挑選安營紮寨的好地方啊——他居然一下便把這‘五丈原’搶到了手中。如今他們居高臨下,占了大大的地利,我大魏雄師自下仰攻甚為吃力啊!
“傳令下去,讓各地增援到來的各路人馬分前、中、後三列在渭河南岸紮下營盤,設下鹿角柵欄,挖好溝塹暗堡,以閉門自守為本,不可輕舉妄動!”
“這……”黃華略一遲疑,還是忍不住開口了,“大將軍,您這近一個月來已經拒絕了諸葛亮的五次挑戰……咱們關中大軍從三年前開始就已經養精蓄銳,準備在此番戰役中狠狠痛擊一下諸葛亮的氣焰……請大將軍您還是準允咱們前去應戰吧!”
“應戰?你們憑什麼去應戰?”司馬懿濃眉一豎,淩厲的目光一下掃了過來,“諸葛亮的那些‘連環弩’‘百石弩’‘軒轅車’‘鐵蒺藜’的滋味你們還沒嚐夠嗎?陛下的聖旨,你們也想違抗嗎?罷了,爾等還是先行守好營盤,待到本帥找準他的可乘之隙後,再施一鼓而擊,方可得手!”
黃華、胡遵、魏平等隻得應了一聲,領命各自安營而去。
待得這些將領散盡之後,剛從隴涼軍屯事務中被抽調回渭南行營效勞的司馬師走近前來,瞧見四下無人,便壓低了嗓音向司馬懿進言道:“父帥,您莫非又準備像太和五年那時一樣和諸葛亮閉營對壘、不交一戰?這樣隻怕會使朝廷對您的猜疑之心更為加重的……”
“朝廷已經下旨命令為父‘嚴守不出、待機而戰’了嘛!”
“父帥,朝廷這道聖旨是從洛陽中書省頒來的,可是遠在許昌陪都督戰東南的陛下心底真實的想法就有些難說了……”
司馬懿聽了司馬師這話,麵色沉峻,半晌沒有回答。他慢慢轉過臉來,悠悠道:“師兒啊,站在這平原曠野之間,為父倒是憶起了當年在陸渾山‘靈龍穀’求學時看到的一幕情景。也是在一片荒地之上,一頭兀鷹和一條蟒蛇相持而鬥——兀鷹蹲在岩石上,蟒蛇伏在草野間,你看著我,我盯著你,各自一動不動地對峙了整整六七個時辰……它倆的那份耐性,嘖嘖嘖,那可真是厲害!後來,因為一片樹葉從半空中猝然隨風飄落而下,驚得那蟒蛇微微一顫,這才露出了轉瞬即逝的一絲空隙,刹那間就被那兀鷹伺機疾掠而出,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一喙便啄中了蟒蛇的七寸要害……禽獸蟲豸尚能沉心定氣以靜製動,而我等貴為萬物之靈,反倒不及它們嗎?”
“父帥您的這個寓言的確有理。但孩兒所說卻是‘象外之意’的另外一些事情……”司馬師也是拗著不放,“從陛下近年來對您的態度,您應該看得出來啊,自從兩年前華歆病亡之後,他的太尉之位就虛懸了出來——幾乎朝野上下所有的人都會以為這個‘三軍之首’的職位應該由父帥您來接任,甚至聽說孫資大人把封拜您為太尉的詔書文稿都擬好了……但是,整整兩年過去了,您僅僅是從‘驃騎大將軍’的頭銜換成了‘大將軍’而已!太尉之職卻始終降臨不到您的頭上!這……這不正是說明陛下對您確實是‘外示尊崇而內懷忌憚’嗎?您若再不有所表示……”
“那又怎麼樣?該怎麼個‘有所表示’?自己跳出來被諸葛亮打個頭破血流才算讓他們滿意?本帥總不可能靠著無辜將士的淋淋鮮血以‘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愚蠢方式去昧著良心賺取那一個‘太尉’的虛號吧?”
“可是,父帥——陳矯他們會猖狂攻擊您‘擁兵以自專、養寇以自重’的……”司馬師急得眼中都快流下淚來。
司馬懿橫視了他一眼,凜然道:“那也隻得任由他們說去了!如今這關中戰場,無論換了是誰來掌兵主陣,唯一的對策也隻有與本帥一樣‘以守為本、以靜製動、蓄勢待發、伺機而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