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勸進(2 / 3)

“這個王淩!真不是個東西!居然膽敢跑到陛下那裏去告本督的黑狀!”滿寵“咣”地一下將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碎成了八九瓣,“他才到淮南掌兵幾天啊?昨兒個還跑到本督的議事廳裏指手畫腳的,那一派驕橫狂妄之氣,真是可惡!”

他的幕府長史李輔坐在旁邊的側席上默然聽著,一對眼珠兒卻灼灼然閃著亮光,不時地轉個不停。他是四年之前由司馬懿親自推薦給滿寵門下做幕僚的。這幾年來,滿寵對他的得力輔助甚是滿意,已然視他為自己的心腹“智囊”。

待得滿寵一口氣發泄完胸中的怨言之後,李輔才從容徐緩地開口說道:“大都督勿憂,俗話說得好,‘浮雲豈能遮白日?水落石出是非明。’王淩這等造謠中傷的伎倆焉能奏效!中書省孫大人、劉大人已經替您在陛下麵前澄清過去了。”

“是啊!多虧了孫大人、劉大人從旁巧妙化解——唉!本督真不知當如何感激他們才好。”

李輔瞅了一眼滿寵,“哧”地一笑:“大都督,您感謝孫大人、劉大人自然是該當的。但是站在孫大人、劉大人背後的那位真正的‘大貴人’,您似乎卻有些忘卻了。”

“哦?李長史您是說本督的親家翁——司馬大將軍嗎?本督怎會忘卻他呢?他與本督素來親如一家,本督再說什麼感激不感激的,反倒似是有些見外了。”

“是啊!司馬大將軍為人行事最是重情重義,‘見善如在己,助人若順流’,從來是‘廣施恩澤而不求回報’——李某也一向佩服得緊啊!”李輔緩緩而道,“不過,若是稍有一線機緣,李某相信大都督您和本人一樣,都會盡心竭誠地回報司馬大將軍的。”

“這個當然。”滿寵說著,眉頭卻忽地緊緊一擰,“本督覺得今年這朝廷裏似乎愈發有些‘邪門’了!李長史,你想——那王淩的為人如何,尚書台、中書省不知道嗎?陛下卻硬是非要把他塞到咱們淮南不可!那秦朗的本事如何,尚書台、中書省也應該清楚啊!陛下也是硬要把他派到關中司馬大將軍那裏去當什麼‘護軍’,結果沒幾個回合下來就喪師辱國了……”

李輔認真地聽著他的每一句話,眸中一陣精芒閃爍,心念一定,裝出若有所思的模樣,旁敲側擊地說道:“原來大都督您也發覺這些事兒有點兒蹊蹺?”

“是啊!確是有點兒蹊蹺。”滿寵重重地點了點頭。

李輔一言不發,起身走到書房門口,伸頭向外麵打望了一圈,看到並無他人,便將兩扇木門緊緊閉上。然後,在滿寵驚疑莫名的目光中,他緩步走回,朝滿寵附耳說道:“大都督,近日朝廷裏公然對外展示的那塊天降吉物——‘靈龜玄石’上的圖案拓文您看到過沒有?”

“都看到過了。”滿寵點頭應道。曹叡為了宣示魏室國祉悠長,乃是天命攸歸,對各大州郡的牧守也發放了“靈龜玄石”圖案拓文進行宣傳教化。

“那‘靈龜玄石’上有二十四字讖語,‘天命有革,大計曹焉;金馬出世,奮蹄淩雲;大吉開泰,典午則變’。您應該也不陌生吧?”

“唔……是有這麼一段讖文——怎麼?這裏邊有什麼蹊蹺嗎?”

李輔雙手一拱,麵色變得沉肅之極:“您大概有所不知,關於這‘靈龜玄石’上的二十四字讖文,還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它的原文內容是‘天命有革,大討曹焉;金馬出世,奮蹄淩雲;大吉開泰,典午則變’!是陛下為了厭惡那個‘討’字觸目驚心,才讓人將它偷偷篡改成‘計’字的,還自欺欺人地向外麵說,‘計’者,與‘濟’同音也。所謂‘大計曹焉’,即為‘大濟曹焉’也……”

滿寵霍然一震:“竟有這等事兒?”

李輔目光似電地直視著他:“千真萬確。”

滿寵亦是聰敏睿智之人,他在心底暗暗一陣咀嚼,“呼”地一下站了起來,變了臉色:“‘天命有革,大討曹焉;金馬出世,奮蹄淩雲;大吉開泰,典午則變’——這段讖文中的‘金馬’……‘金馬’卻是指喻何人哪?”

李輔的目光變得愈來愈深:“滿朝文武當中,姓氏裏邊帶有‘馬’字的,就隻有那麼幾位——大都督您還沒猜出來嗎?”

“姓氏中帶有‘馬’字?難……難道是本……本督的那位親家翁?”滿寵的臉龐頓時變得煞白煞白的,“這……這不會是真的吧?”

“大都督真是善於洞燭先機啊!”李輔微笑著將他的話頭牽展開來,“那‘靈龜玄石’乃是天生祥瑞;那二十四字讖文乃是天降啟示,那‘八馬騰空’之異圖更是天人呼應之吉兆……這一切如何不是真的?況且司馬大將軍如今功高無雙,名重四海,所作所為正與‘靈龜玄石’之讖文交相輝映,本就是實至名歸、天順人從啊!”

“噓!噤聲!噤聲!”滿寵一下從榻席上跳了起來,拚命伸手按住他的嘴,“李長史,您再說下去可是要犯滅門之罪的呀!”

“好了!好了!李某不再說這些了……”李輔急忙搖著腦袋低低叫道。滿寵這才鬆開了手,退回到榻席之上驚魂未定地坐下,額門上早已是冷汗涔涔。

“大都督,這些‘河洛圖書’、天生讖文,李某自然是在外麵‘知而不言’的。但是,這一切您能保證就沒有其他人士會悟透玄機嗎?以李某之愚鈍,尚且能夠猜知一二,更何況陛下身邊那些‘高人’?您現在可明白了,陛下為何先前要拚命在關中那邊硬塞一個秦朗在司馬大將軍身邊了?他又為何拚命要硬塞一個王淩在您身邊了?說穿了,他自己也是害怕‘天命有革,大討曹焉;金馬出世,奮蹄淩雲;大吉開泰,典午則變’這段讖語會成為現實啊!”

滿寵神色黯然,雙掌在自己膝蓋上重重一拍:“唉!身處這重重漩渦之間,老夫身心交瘁,幹脆不如辭職歸京,像臧霸一樣去享一享清福算了……”

李輔雙目寒光一閃:“大都督此刻身據要津、挺立激流,豈可輕易言退?依李某之直言,你們滿氏一門與司馬家已然聯為姻親、合為一體,倘若他司馬家萬一有何不測,你們滿家又如何可以‘置身事外’?屆時,滿大都督您欲想成為臧霸那樣的‘逍遙翁’亦絕無可能……”

滿寵一直很認真地聽著,臉色漸漸變了。沉吟許久之後,他才抬頭正視著李輔,悠悠說道:“李長史啊,不瞞您說,其實,本督早就看出我那位親家翁決非大魏‘池中之物’了……隻是本督一向不願承認罷了!唉!既然天命人事都已如此明晰,本督也就順天應人而行吧……”

“好!好!好!大都督果然不愧是通達時務的一代人傑!”李輔撫掌而歎,“您知道嗎?眼下司徒董昭、司空崔林、散騎常侍王肅、廷尉高柔、黃門令何曾等諸位名士重臣,都已在暗中聯絡,隻要關中司馬大將軍擊敗諸葛亮的消息一傳過來,他們就要聯名勸進,上奏請求朝廷以九錫之禮、丞相之位褒獎司馬大將軍了……”

“啊?”滿寵愕然一驚,原來洛中諸賢都已有了應天禪代之意了?看來,本督那位親家翁果然是眾望所歸啊……

既然這時候自己已經替司馬懿在滿寵麵前把一切都挑開了,李輔也就毫無顧忌地說道:“這個……以大都督您公心而斷,司馬大將軍這些年東征西戰、累有豐功,難道還當不起九錫之禮、丞相之位嗎?董司徒、崔司空、王大人他們也是順應天道人心的‘先機之舉’。不過,李某在這裏講一些題外話,要說真能幹大事、成大業的人,那諸葛孔明可算一個!他為了實施其逼走司馬大將軍的‘欲擒故縱’之計,不惜拿出自己麾下近一萬名將士的性命為香餌,誘使秦朗步步中計,最後再來個‘徹底翻盤’,一下賺了秦朗的一萬四千虎豹騎去……高!這份手法實在是高!”

滿寵以手撫須,靜靜地傾聽著。他此刻早已回過神來,暗暗想道:這個李輔,當真算是個人物!司馬懿不聲不響地將他推薦到自己的身邊來,明麵上是為了輔助自己治軍行政,說不定那暗地裏的使命就是為了今天這一番遊說而來呢……

李輔繼續說道:“然而,司馬大將軍亦是厲害非凡!他早就一舉識破了諸葛亮的這‘以屈為伸,欲擒故縱’之計,便來了個‘隨君入甕,將計就計’一步一步把秦朗推到前麵去當自己的‘擋箭牌’。他本來對秦朗和那二萬虎豹騎禁軍視為異己,順勢就借著諸葛手把他們幾乎‘清洗’了個幹幹淨淨,還讓別人逮不到任何把柄。”

滿寵聽得暗暗而歎。經李輔這麼一點,他也明白過來了——那兩大絕頂高手“隔空鬥法”,當真是精彩紛呈:諸葛亮到最後算是贏了,司馬懿到最後肯定也算是贏了,隻有這老曹家被別人翻來覆去地當作棋子擺弄,最後連二萬虎豹騎禁軍也幾乎給輸了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