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朱翊鈞的坦誠相待,蕭如薰是震驚的。
他萬萬沒想到,三年前,朱翊鈞曾經策劃過那麼可怕的事情。
“對,朕希望可以召蕭愛卿帶兵入京勤王,隻可惜,朕當時氣上頭,部署不周密,幾個身邊的內侍被人輕易收買,派出去的人的行蹤泄漏,被人捕殺,朕的信件連皇宮都沒有出去,此事不了了之。”
朱翊鈞的臉上露出了屈辱的神色。
“這……陛下……此事……”
“你對朕講真話,朕也對你講真話,收買朕的內侍的,是前首輔王錫爵,捕殺朕的送信密使的,是太後,後來太後對朕說,朕是在和全天下士紳作對,是在造整個天下的反。
太後還說朕根本沒那個本事,安安穩穩做帝王就好,對於朕這種平庸的帝王來說,難得糊塗,安穩一生是最好的選擇,以免落得落水而死的下場!”
朱翊鈞咬緊了牙關。
“陛下……您是說?!”
蕭如薰猛然間注意到了什麼。
“朕說了,蕭愛卿敢冒危險對朕說真話,朕絕不會欺騙蕭愛卿,朕那個時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被張師傅還有太後保護在這深宮之中,卻絲毫不知道自己的天下正在被那些碩鼠給掏空。
山西的事情發生之後,朕就在想,真的隻有一個山西是這樣的嗎?大明其他地方不是如此嗎?大明富庶之地何止一個山西?
曆朝曆代商稅大明最低,那麼為何朕要加商稅卻始終加不上去?為何朕開個礦收個礦稅就是與民爭利,民是誰?升鬥小民能有那個能力開礦嗎?
朕明白了,那些混帳東西是在對朕說,要朕不要和他們爭利,那些東西都是他們的,他們不允許朕去和他們爭搶。
朕是大明皇帝,天下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現在倒好,朕要在自己的國土上開礦都開不了,要加一點商稅也加不了,朕還是皇帝嗎?”
朱翊鈞往後退了幾步,臉上滿是悲憤。
“朕的話隻有這宮中的內侍和宮女會聽,隻有他們會對朕服從,隨便一個文臣就敢對朕吹須瞪眼,就敢上奏折辱罵朕的父親和祖父,朕卻不能打他,因為打了他他的名聲會更高,會更受追捧!
朕不僅僅是皇帝!朕也是人子!尋常百姓尚且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尋常百姓家父親被侮辱了,兒子若不報複就是不孝!朕也是父皇的兒子!卻隻能眼睜睜看著父皇被辱罵而無能為力!
政務是內閣票擬了送上來給朕看,朕能看到的都是內閣送上來的,朕看不到的呢?那些內閣不送上來不讓朕知道的呢?朕就永遠不知道了!
他們要朕上朝處理政務,就是在不停的答應他們要做的事情,這件事情可以做,那件事情不可以做,朕隻需要讚同就可以了,朕要是提出什麼自己的主張,卻成了中旨,沒有內閣六部副署就無人搭理!
朕要提拔一個人入內閣,他卻不來,理由是未經廷推,名不正言不順!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大明的皇帝是朕,朕就是最大的名正言順,可是他居然說名不正言不順!
若僅僅如此倒好了,朕樂得什麼都不用管,朕過自己的舒服日子,可是發洪水了,群臣說是朕的錯,百姓怨朕;幹旱了,群臣說是朕不修德行,朕失德,百姓也怨朕;饑荒了,也是朕的錯,百姓怨的還是朕。
朕做錯什麼了?朕的命令根本無人照辦,朕說句話根本傳不出這深宮!朕做錯什麼了?為什麼出了什麼事情都是朕的錯?
百姓怨朕朕不怪他們,他們不懂,可群臣也怨朕,他們幹了什麼他們自己心裏不清楚,要朕來替他們擔負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