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夜潮退了,退遠了,晨曦便像一片淺灘,從黑夜中漸漸顯露出來,並把夜暗剪成絲絲煙縷。古老的城牆和牆壁的茅草被鍍上了一層略顯淒涼的暉光。蒲殿俊等人一大早就起來了,梳洗穿戴已畢,便騎上馬,簇擁著走出了皇城。他們戴著大簷帽,穿著製服馬靴,掛著馬刀,身披金色腰帶,一個個看上去威風凜凜而又氣宇軒昂,引得滯留在城裏的軍民人等一陣陣歡呼著,相跟相擁著,潮水一般擁向東校場。這正是大漢軍政府成立的第十一天,校場上,列隊等候的幾千巡防軍等著點名發餉,除巡防軍外,側邊還站有一營陸軍和幾個大隊的同誌軍。到校場後,蒲殿俊等人下了馬,和一大批武職人員登上了閱兵台。
蒲殿俊在上台時,問羅綸:“公孫樹他們也來了嗎?”
羅綸看了一眼場上,說:“好像他們不知道吧,還駐紮在城外呢。昨天公孫樹還帶信來說,他的部隊不願意進城擾民,就駐紮在城外。而且,他們在大相嶺阻擊清軍時傷亡過大,想在城外休整,所以,就沒有通知他們。”
蒲殿俊聽了,就不由感歎道:“哎,公孫樹真是一員虎將不說,還有治軍之才,而且體恤民情,隻可惜,這樣的將領不多啊。”
這時,號兵吹響了嘹亮的歡迎號聲,巡防軍統領便開始清點人數。蒲殿俊不再說話,他昂首巡視著黑壓壓的軍隊,不知何故,既感到有一種由衷的愜意,也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甚至有一種不自信的感覺油然而生。雖然,他也身著戎裝,可是,他畢竟沒有帶過兵、打過仗,如果這麼大一支軍隊交給他指揮,他真不知該怎樣來調遣這些人,也不知道這些人會不會聽他的。十幾天前,他作為一介書生,一個囚犯,連自己的命運如何也不知道,突然一下,命運發生了他連想也不敢想的逆轉,成了萬餘軍隊的首領,千千萬萬子弟的主宰,甚至,手中掌握著這許許多多人的命運。一切就像做夢一樣,顯得極不真實而又實實在在,尤其是當清晨升起的太陽把第一抹陽光投射在他的身上、臉上時,他竟有了一種炫目的感覺,也有了一刹那間的慌亂,好不容易才使自己的情緒鎮定下來。
這時,巡防軍統領已經來到他麵前,“啪”地一個立正,開始報告人數了。
巡防軍統領報告完人數後,便扯起嗓子,喊了一聲請四川大漢軍政府都督蒲殿俊訓話。蒲殿俊聽了,便上前一步,正準備開口講話時,意外發生了。
夾雜在巡防軍裏的魯周和他的弟兄、部屬們突然操起了槍,隨著魯周一聲大喊:“什麼狗屁都督,弟兄們,別聽他的,咱們流血賣命難道是為了他們嗎?他們當他們的官,我們發我們的財!大家快衝出去,發財呀!不然都被這幫狗屁當官的撈光了!”然後,他們一陣亂槍,向檢閱台射出。子彈呼嘯著,掠過主席台上空,頓時校場裏所有的人便開始騷動起來。人們吵的吵,罵的罵,拉槍栓的拉槍栓,上刺刀的上刺刀,開槍的開槍,趴下的趴下,亂跑的亂跑,人群像炸了營一般。一瞬間,子彈橫飛,喊聲大作,蒲殿俊連臉都變色了,他哪裏經過這樣的陣仗,還手足無措地愣在那兒。倒是羅綸清醒,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任何勸阻與製止都是無效的,首要的是保護蒲殿俊的安全,於是,眼明手快,一把拉過蒲殿俊,跑到牆邊,把他往上一推,叫他趕快跳,然後,自己也躍身越過圍牆,抓過兩匹馬,把蒲殿俊扶上去,自己翻身上馬,然後猛擊一鞭,讓馬疾馳著,迅速地帶他脫離了險境。
那些隨去的大漢軍政府的人員,一個個也慌了,紛紛翻牆越垣,趕緊撤離,自然,也沒有了來時的威風,一個個丟帽敞衣,顯得十分狼狽。亂兵們則蜂擁而出,成群結隊,衝到成都街上胡亂開槍,甚至殺人放火,打家劫舍地幹起來。一霎間,整個成都戰栗了,到處是槍聲、人聲、喊聲、呼救聲,火光衝天而起,一直延續了三天。被搶得最多的是藩庫,被搶走了五百多萬元。鹽庫、大清銀行、鐵道銀行等三十多家銀行和錢鋪、銀樓、當鋪也被洗劫一空,搶劫整整持續了半天一夜,大火燃燒了三天三夜。
隻有尹昌衡,在亂兵嘩變時,倒顯得十分鎮靜,他待亂兵衝出後,單人獨騎,派人保護軍政府後,又獨自連夜跑到鳳凰山搬救兵去了。
魯周見達到了目的,就按事先策劃,讓自稱死勇之親衛百餘人和一部分趙爾豐管轄的巡防營官兵疾馳回去保護趙爾豐,然後,脫掉軍衣,帶了一幫人,直奔少城而來,並且,一路走一路喊:“弟兄們,到少城發財去呀!那些滿人富得很呢!城裏還有清廷的寶庫,裏頭金銀珠寶多得搬不完呢!”引得無數散兵遊勇和成千上萬滯留在城裏的各色人等,一齊叫嚷著:“殺滿人呀!”“把他們搜刮我們的血汗奪過來呀!”“為弟兄們報仇,殺呀,燒呀,搶呀!”一路喊叫著向少城撲來,頃刻之間,便把少城圍了個嚴嚴實實,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