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正顏最後還是遲到了。
既是乘坐轎輦,那便不能抄近道了。本來繞遠路就費時,豈料還在官道上遇見了夜錦。
她本是自在愜意地抱著暖爐窩在轎輦中小憩的,外頭卻突然傳來冬晴姑姑的聲音:“姑娘,前方正碰上尋王殿下,您看……”
夜錦?
姚正顏這才輕輕撥開半邊帷簾,遠遠瞥見前方背影身姿挺拔的夜錦,正與一位大臣並肩同行趕往蕪蘭殿,兩人還時不時點點頭,好似交談甚歡。
若她的轎輦就這麼在他們旁邊越過去,實在不妥。
況且她已躲了他好些時日,而他非但利用不了她,還無緣無故損失了一枚精心培養的棋子,偷雞不成蝕把米,想必他近日心情一定不太好罷?
於是姚正顏勾唇淺笑:“既是尋王殿下,那必然要上去打聲招呼才是。”
冬晴這才領命,命人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二姑娘?”
夜錦和大臣皆是詫異地頓住腳步,不約而同地打量起這步奢華的轎輦。
“殿下,好久不見呀!”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麵對貴胄大臣,姚正顏自然不能像對待姚舒雲那樣語氣輕佻、擺起架子高高在上了。
她提著厚重的裙裾出來,精巧的藕粉色宮履小心翼翼地踩進雪地裏,又先是揮退了宮人,待直身望向夜錦時,才抬眸一笑百媚生。
小姑娘臉上盎然明媚的笑意,便是這滿地白雪都能給融化了去。
故而乍一看這般天真燦爛的笑容,夜錦難免恍惚了一瞬。
幾日不見,她便已出落得如剝了殼的雞蛋般光潔倩麗,白皙的皮膚透著健康的粉色,一雙水汪汪的杏眼格外明亮。
或許是宮中風水養人,或許是她補足養分後慢慢長開了,總之如今是似毫不見剛進宮時枯瘦蠟黃的模樣。而且她今日這套深色係的宮裝,搭配上一頭伶仃作響的珠釵發飾,更顯優雅端莊。
沒想到一個粗俗的鄉野丫頭,卻偏偏適合這樣富麗華貴的打扮。
“殿下,二姑娘,那老臣就先行一步。”一旁的大臣識趣地走開了。
夜錦隻是點頭示意回應了大臣,待人走遠了些後,他才不動聲色地往姚正顏那挪近了一些,完美無缺的俊顏上笑意更濃,勾起的兩道臥蠶也襯得他整個人更柔和親切。
他先出聲問道:“天氣酷寒,正顏可是起晚了?否則又怎會與本王在此相遇?”
“或許這便是…緣分?”
姚正顏臉不紅心不跳,一本正經道:“我這幾日都未曾出遠門,今日一出來便遇到了殿下,可不就是有緣麼?”
大抵是沒料到她會這般上道,夜錦眼裏閃過一抹欣喜,隨即低眉輕笑:“正顏所言極是。”
默了默,他又打趣了句:“原先還以為,正顏會不高興見到本王呢,如今看來,許是本王多慮了。”
此話甚是出人意料,姚正顏頓時斂起笑意,神情凝重了起來:“哦?殿下何出此言?”
“聽聞,正顏先前將本王特地送去的糖炒板栗給扔了?若此事當真,那可著實好生傷本王的心。”
夜錦目光灼灼地俯視她,臉上的笑容帶著幾分威壓和隱忍,可見是真的慍怒了。
誰知姚正顏非但無半點愧色,還沉著一張小臉,氣鼓鼓地昂首瞪他,聲色俱厲地譴責他道:
“殿下怎的還有臉同我提這事?你送來的板栗莫不是人家賣剩的邊角料吧!我隻嚐了一個,便餿得我連連漱了好幾口青鹽水還驅不散那股味兒,晚間還鬧起了肚子!殿下卻倒好,一見麵就劈頭蓋臉怪起我不懂事來!”
說罷,姚正顏憤憤地別開臉,又重重哼了一聲,即便如此膽大的發泄,她的火氣仍是蹭蹭往上漲,可見事態的嚴重性。
本打算興師問罪的夜錦,自是對這番反轉始料未及。
他想過她可能會有千般借口狡辯,卻沒設想過責任竟出在自己身上,一時眉頭重重跳了一下,隨即緊緊擰起,似乎在思索她這番話的可信度。
見他將信將疑,姚正顏又冷笑一聲:“殿下該不會是派人買回後,連看都沒看過一眼就送來給我吧?”
“本王……”夜錦一時啞言。
她這話真是一針見血、直擊要害。
畢竟討好她這般無知的小姑娘,對夜錦來說不過像從前一樣,可以動動嘴皮子的事,自然不會親力親為、事事過問,是以的確不清楚那送出的板栗到底是好是壞。
罷了,總歸是他疏忽大意了。
再說小姑娘這般咄咄逼人,不過是像有心於他,而他對她的不上心,自然害她像其他女子一般喜歡患得患失。
既是他的過失,那她鬧點小脾氣也無妨,他哄哄便是,於是他立即換上了一副愧疚的神色:“抱歉,都怪本王當時忙於政務,一時失察害苦了正顏……”
然而他的解釋,卻讓她當場炸毛:
“政務政務!又是政務!你和陛下都一個樣,隻會拿勤於政務一事來搪塞我!不上心便是不上心,說多了我聽著也委實無趣,嗬。”
“並非如此,本王沒有……”
一聽她的抱怨,尤其把他同皇兄歸為一列,急得夜錦連帶著語氣都帶了焦灼:“板栗真的隻是個意外,本王是真心想照顧好你的,隻是……罷了,如今本王同你保證,下次定不會再如此疏忽大意了。”
“本王沒有對你不上心,昨日樓爾還送來了一批冬棗,本王嚐過覺著分外甜脆,故而特地留給了你,隻待給母後接風洗塵後便送去養心殿。”
看,一番話說得多麼言辭懇切,話裏話外都表明她皆是他的唯一,尤其對著這張人畜無害的俊臉,試問哪個女子能抵擋得住?
姚正顏也如他所願,緩了緩臉色後看向他,又氣不過似的故作傲嬌道:“什麼冬棗真有殿下說的那般好吃?”
“樓爾國盛產的冬棗最是又大又甜,曆年來皆會暢銷各國。”
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夜錦突然開始惋惜了起來:
“隻不過,今年咱們大祁重兵步步緊逼樓爾國都城,樓爾想議和奈何陛下卻有意屠城…若陛下一意孤行,恐怕以後我們就很難能吃上真正的樓爾國冬棗了。罷了,此番本王給正顏送些去,算作嚐嚐鮮好了。”
前朝政事不是她這樣的閨中女子所能了解的,況且一想到陛下素來殘暴狠厲,姚正顏真真切切的麵帶惶恐震驚了句:“什麼?陛下要屠城?!”
夜錦一臉愁容地點點頭:“是啊,樓爾求和求了半個多月,大臣們也日日聯名上奏,奈何陛下卻是心意已決。我等皆是不解,戰事已是苦慘了百姓,如今樓爾願降,陛下卻還執意濫殺無辜,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已是無計可施了。”
“竟有此事……”聽罷,姚正顏陷入了沉思。
前世的她也隻是在後宮作天作地的野丫頭,尤其這段時間,大祁正忙著舉國歡慶戈陽公主出嫁一事,她也從未曾聽聞陛下有什麼屠城之舉,若夜錦所言不虛,那要麼是確有其事而她孤陋寡聞了,要麼是陛下根本並無此意,亦或是後來改了聖意……
總之,她如今還無法確切地判斷這件事走向。
“正顏不妨也勸勸陛下罷?屠城非小事,罪孽深重的很……”
夜錦此時像極了為國為民不惜對陛下冒死勸諫的忠臣,卻隻能彷徨無措地一臉期翼求助於她。
勸是該勸的,但在此之前她該好好打聽清楚是怎麼個回事,畢竟屠城實乃滔天罪過,而她又重生一世,自然不想看著陛下身上背負這麼多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