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看到的是一群馬。後來知道那是旅部首長的馬。旅部就是幾排茅竹棚,一個臨時修的操場。碗口粗的竹子劈開,從山上蛇行下來,遠遠看見一群穿軍裝的男生女生圍在竹渠口子上,等著接水。小菲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刻的感覺:她永遠脫離了那座陰暗下賤的小城。這裏的一切都是快樂幹淨的。山裏的風把雨的氣味吹起來,跟小城那股貪嘴、懶惰、人欲的氣味太不同了。山和山間大片紅黑的雲彩,使小菲突然想到,人是可以很博大的。
一個月新兵連訓練結束之後,小伍分到宣傳股去了。連長問小菲有什麼誌願。她說隻要和小伍在一塊兒就行。連長說:“實在不行你去文工團吧,文工團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問題不大。再說文工團也不要什麼特別軍事技術,能在台上瘋瘋癲癲就行。”
文工團的竹棚修在一塊凹地裏。連長派他的通信員把小菲領過去,還背了一袋米。連長跟通信員交代:“文工團要不收人就把這袋米搭給他們。要是他們痛痛快快就把人收下了,米給我馱回來。”
結果文工團倒是沒讓新兵連連長搭出一袋米。他們隻讓小菲模仿了幾個動作,又讓她唱了兩句歌,便說:“可以,一點不怕羞。”小菲不知這些人是誇她還是罵她。母親認為小菲不怕羞這一點是致命缺陷。
沒過多久小菲就對文工團生活很熟了。旅部和作戰部隊常常出發,文工團出發得更多。大部隊一駐下,他們從一個村出發到另一個村,給老鄉演戲,小菲學會這個說法叫“爭取群眾”。還要從一個團出發到另一個團,把作戰勇敢的人挑出來,連名帶姓編成“數來寶”,到台上去念。
文工團出發常常在夜晚,小菲連大家常開的玩笑也聽熟了。碰上一攤牛屎,馬上就有誰說:“還睡呐,帽子都掉了!”夜裏出發不少人都走著睡,一聽這句話總有人摸腦袋,於是就挨大家笑。
有了小菲,文工團的玩笑常常開到她頭上。誰放了屁,沒人認賬,就會有人說:“小菲,是你吧?”
“才不是我!”
“老同誌不要欺負小同誌,人家小菲腸胃不好嘛!”這就給大家驅瞌睡了。
小菲滿不在乎,跟著別人一塊兒取笑她自己,沒辦法,她是這麼個不愛害羞的女孩子。母親說人家耍你猴你都不知道?裝裝忸怩也好啊。小菲有時也想裝,但已經晚了,已經大方慣了。她這不怕羞的毛病在文工團演員身上可是好材料:
“小菲你來把這兩句唱唱。”
“小菲你頂替小何演今晚的節目吧。”
“小菲你去給那幾個傷員跳個花鼓舞。”
“怎麼跳?”
“隨你便,編著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