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的史詩 十一(1)(2 / 2)

女兒一直用心地觀察爺爺。在爺爺和小菲談話時,她坐在小凳上,看得全神貫注。她好像看到自己身上冷靜的那一半,而在小菲母親身邊,她是任性強烈的,常常也說得出不假思索的負氣語言。這個家也沒像她外婆和老外婆那樣對她重視,特為她準備點心、零食、水果。她像大人一樣平等地參與談話,麵前也像大人一樣擱了一碟幹荔枝肉和一個用來當餐具的袖珍銀叉。

等她的堂兄、表姐上樓來,小菲發現女兒把自己調整得和他們一模一樣,禮貌而淡泊,不要求做孩子的特權。他們把她叫“妹妹”。全家很快都把她叫“妹妹”了。

午餐也不因為小菲這樣的稀客而弄得鄭重其事,這是個星期天,但長輩晚輩各吃各的,三層樓開三桌飯,小菲和女兒自然和公公婆婆一塊兒吃。嫂嫂是這家唯一懂得寒喧的人,午飯之前上樓來問:“菜夠嗎?要不要我燒點東西給弟妹吃?”

歐陽老爹眼睛也不抬,朝她笑笑,擺一擺手。她馬上做錯事一樣走開了。小菲看得出這是淡泊的淡,而不是冷淡的淡。飯桌上四個盤子裏,有兩個裝著小菲帶來的禮物,一個是清蒸醃鰣魚,一個是醬肉。小菲媽知道女兒要見公婆,命也不要地張羅禮品。食物不知怎麼緊俏起來,樣樣都憑票證。小菲知道母親乘長途車下鄉,背著沉重的米袋,用大米和農民換來肉食、雞鴨。然後該醃的醃,該醬的醬,把小菲弄成了個前背後扛的鄉下親眷。如果小菲媽不為她準備這些食品,這張西洋橢圓餐桌上隻有兩隻盤子了:油燜筍和蝦米燒冬瓜。鰣魚隻切了一段,老太太用刀叉分成六塊,每人一塊,老爺子兩塊。

君子之交淡如水。人們在家裏如此君子是否憋屈得慌?小菲就感到憋屈。老太太連送她貴重首飾都是淡淡的,把一條金項鏈和一隻翡翠戒指放在她麵前說:“喏,我也不戴了。喜歡你就拿去。”

老爺子談到歐陽萸最近的小說,也淡淡的:“幾個孩子裏弟弟最不會寫,現在他倒成作家了。”

大姐同樣不露聲色地拿了幾塊衣料和一張羊皮,說她反正穿不出去,大學裏一個比一個樸素,小菲不嫌棄就去做兩套衣服。

哥哥和嫂子稍為鄭重些,送了小菲一床高級毛毯,一看就是特意去買的。小菲奇怪了,這一家裏怎麼出了歐陽萸這樣一個大撒手的敗家子?錢在他口袋全都有腿似的。也許這一家人都是淡淡地、漫不經意地敗家?什麼寶貝也不當好東西?後來她發現他們的確是這樣,如果你對他們某件東西由衷地、熱烈地稱讚超過三次,那東西就是你的了。

小菲和團裏人住在賓館,不方便帶女兒,就把歐陽雪留在婆婆家。小姑娘看到書架上有一塊極小的古龜化石,跟她爺爺說:“真好玩!”過了兩天,她又說:“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石頭!”再過幾天她什麼也不說了,隻是長時間地端詳它,然後浮想聯翩地長籲一口氣。老爺子把化石取出來,放在她手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