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以色列的孩子說:
“無論什麼活物的血,
你們都不可以吃;
因為一切活物的血就是它的生命,
凡吃了血的人都會受到懲罰。”
《舊約·利未記》
1
一堆男生聚到一起,尤其是遠在異鄉的情況下,一股江湖豪氣就會油然而生。
而有江湖的地方,就會有長幼之分。
當然我們宿舍也不能免俗,於是就按照年紀大小,排出了大哥和小弟。
很不幸,或許我中學的時候為了隱藏秘密而急於脫離高中生涯,導致我比別人早一年念了大學,我在六個人裏排到了第六位!
走到哪裏都被老六、老六地叫著!
這個稱呼讓我煩惱,它總是能讓人聯想到電視上那個一臉劣氣的多爾袞。
但是還沒等我從這個煩惱裏跳出來,新的煩惱又來了。
我們的老大,一個東北來的彪悍男生,認為我們宿舍的稱呼太過於流俗,按照他的說法:在食堂裏喊一嗓子“老X!”,起碼會有20%以上的男生應聲答到!
“這簡直太沒有意思了,要有創意!創意!”於是全體成員都在他的動員下,為我們的獨具特色的花名絞盡腦汁!
偏巧那個時候全校男生正流行玩一種叫“真侍魂”的街機遊戲,宿舍裏天天回響著打打殺殺的聲音。
於是老三提議了:“不如我們叫‘XX丸’吧!”
“這個不好。”老二拚命地搖頭,“去了食堂,聽著有點像吃的。”
“那就叫‘XX郎’?”老四一邊坐在電腦前玩電動,一邊頭不抬,眼不睜地提議。
“哎呀!這個好!”老大聽了一拍大腿,方臉上掛著一副大徹大悟的愉悅表情,“乍一聽還挺像回事!”
要知道,我打從娘胎出來,最避諱的就是那個“狼”字,急忙跳起來抗議。
無奈力量單薄,聲音微弱,最後不得不被強冠上了“六郎”的稱號。再加上我的姓,又一個曆史人物就這樣被糟蹋了!
從此以後,我就頂著“楊六郎”的花名在校園裏招搖過市。這個名字是如此的朗朗上口,以至於後來認識我的人都以為這是我的本名!再加上我種種驚人的行徑,和還算不錯的外貌,結果不到半年,學校裏就有一大半的人知道了今年的新生裏有一個一見到圓形就發飆,卻外貌清秀的素食主義者——楊六郎!
可是大學裏的平靜生活並沒有持續多久,在第一個學年悄然度過之後,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六郎!好兄弟,幫我罩著點……”此時正是十五前夕的夜晚,外麵朗月當空,我一邊坐在宿舍的床上吃泡麵,一邊接著電話。
“好!好!那你要過完中秋節再回來嗎?”電話的那邊是無視學校紀律,偷溜回家過節的老大。
“我後天就能趕回來,這兩天點名和作業的事就全靠你了,好哥們!等大哥我回來,給你帶我們老家的特產……”
老大又囉嗦了半天才掛上了電話,我望著一片狼藉的屋、空蕩蕩的床鋪,長長地舒了口氣。
真是太好了,因為過節的關係,宿舍的人全都走光了。
這個十五之夜,我終於可以不用跑到小旅館和公廁裏變成狼,不用再忍受那難聞的味道和潮濕的地麵了。
八月十五當天,我準備了一大堆零食正美美地窩在被子裏看漫畫,宿舍的大門突然被敲響了。
“有人嗎?裏麵有人嗎?”好像是我們係輔導員的聲音。
“吼吼——”我聽見了急忙答應了一聲,卻發現從嗓子裏竄出的居然是可怕的狼嚎。
天啊!我急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已經長出了長長的爪子,胳膊上也全是赤棕色的長毛。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難得地享受了一回節日,居然太過投入,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狼!
“快點開門啊,今天過節,係領導來宿舍探望留在學校的學生了!”那個血氣方剛的小輔導員依舊不依不饒地敲門,估計在他的身後正站著我們大腹便便的係主任還有書記。
我恐懼地蜷縮在被窩裏,不敢探出頭來。不大一會,走廊裏傳來嘈雜的噪聲,似乎別的學生都被叫出了宿舍。
接著是“叮叮”的鑰匙響聲,還有管理員那熟悉的嘮叨,“這幫孩子,可能出去玩了沒有關燈,多浪費電啊……”
還沒等我繼續聽下去,大門就被打開了。
一種本能的衝動驅使我要立刻遠離這種暴露身份的危險境地。
我後背一弓,四肢爆發出可怕的力量,後腿有力的一蹬,身體像離弦的箭,一下就從開著的窗戶中躥了出去。
與此同時,身後傳來一幫人刺耳的尖叫,聲嘶力竭,仿佛看到了致命的夢魘。
但是隨後一個分貝更高的吼叫聲響起,瞬間就蓋過了任何的叫聲!
那是在暗香浮動,明月清朗和涼風宜人的秋夜裏,做著自由落體運動的我,突然想起宿舍所在的樓層時,喊出奪命狂呼!
“吼吼吼——”
這可是六樓啊!頂層!
2
隻是突然一瞬,卻又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月亮的影子在我的頭頂翩然滑過,冷風在我耳邊尖利地呼嘯,隨著一聲悶響,一股塵土的味道和花草的香氣包圍了我。
我被摔得七葷八素,急忙慌慌張張地抬起了頭,才發現眼前是一片樹枝掩映,花木扶疏的靜謐景象。
月光正透過樹木的枝丫,如絹紗般揮灑流瀉著。
那銀白色的光,讓我忐忑的心漸漸恢複了平靜。
我打了個滾,翻身坐起來,發現自己正趴在宿舍樓下麵的那片小花園裏。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在夏日裏遭到全體男生唾罵的蚊子和蒼蠅的溫床,居然在關鍵時刻救了我一命!
身上有些微微的刺痛,但是好像沒有什麼大礙。
我蹲在草叢裏,伸出前爪,仔細地理了理淩亂的毛發,又清理了一下進到耳朵裏的泥土。
可是還沒等我想好接下來該怎麼辦,就有一幫人浩浩蕩蕩地從宿舍樓的大門裏衝了出來。
為首的是我們那個明顯有著“三高”症狀,大腹便便的係主任,他正舉著一個拖把,笨拙地朝我的方向跑過來。
後麵還跟著我們年輕的眼鏡導員,宿管科的大媽,還有幾個僅穿著牛仔褲光著膀子的男生。
這些雜七雜八的人拿著臉盆、掃帚,甚至還有飯盒,一邊跑一邊叫。
“打狗啊!”“有大狗進了宿舍!”“614死定了!明天要給他們扣分,居然敢違規養狗!”
天啊!這一定是個噩夢!
我望著這個朝我狂奔而來,氣勢洶洶的打狗大部隊,再也顧不上檢查自己的傷勢,轉身夾起尾巴就跑。
或許是麵臨人生的第一個危機,讓我的身體瞬間如羽毛一樣輕盈,幾個起落就躥出了繁茂的花叢,往學校圍牆的方向跑去!
隱約中有種感覺,隻要出了校園,他們就不會再追趕我。
我輕而易舉地翻過圍牆,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周圍越來越安靜,路越來越窄的時候,我才敢回頭望去。
寧靜的夜色中,身後一個人也沒有,隻有柔和的月光,千古如一地流淌在秋天的風裏。
我竟然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憑著本能跑到了學校附近的一個公園裏。
夜晚的公園一個人也沒有,隻有我孤獨的影子在月光下徘徊。
沿著公園的小路轉了一圈,確定周圍是安全的以後,我無奈地蹲在了一個空著的長椅上。還好,我的上半身還穿著睡衣。
於是我披著睡衣,盡量讓自己像個人一樣,坐在美麗的月光下,心中漸漸湧起無盡的哀傷。
聖經上曾說過,即便是天天向耶穌祈禱的謙謙君子,也難保會在草長鶯飛的月圓之夜,變成可怕的惡狼!
可是我並非君子,為何也要承受老天這樣的考驗?
今天是八月十五,周圍所有的人都在享受著家人團聚,其樂融融的時刻,那美好的景象離我是那麼近,卻又如此遙遠,遠到一輩子都無法觸及!
於是我又像以往一樣,抱著毛茸茸的尾巴,對著月亮傷心地哭泣起來。
當然,這淒淒慘慘的哽咽,一衝出我的嗓子,就自動轉化成淒厲的狼嚎,一聲接著一聲,催人心肺,又令人心驚膽寒。
甚至連幾隻歸巢的倦鳥,都抵受不了這麼可怕的嚎叫,撲棱著翅膀從叢林深處慌慌張張地飛了出來。
但是這絲毫不能緩解我的悲傷,在飛鳥走獸的伴奏下,我開始更加賣力地哀嚎。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住了嘴,豎起耳朵,警惕地望著公園中細細的羊腸小路。
滿月的光芒,像是上好的綢緞,揮揮灑灑地流瀉在大地上,給青色的石板小路,鍍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輝。
有一股腥甜的味道,在空氣中蔓延。
那是濃烈的血腥,蘊含著死亡的絕唱,好像有生命的甜香,正在順著溫暖的血液,一點一滴地流逝出來。
因為我變成了狼,在聞到鮮血氣息的同時,五感在瞬間被無限地放大。
原本一片漆黑的景色,突然變得如白晝一般清晰,我甚至能夠看到遠處草坪裏那泛黃的秋草中,蟄伏著一隻凍得僵硬的青蟲。
與此同時,那遙遠的小路盡頭,仿佛正有什麼人,在蹣跚地靠近。
高跟鞋敲打地麵的聲音,血液滴在石板路上的聲音,還有力不從心的微弱的喘息,伴隨著蟲鳴鳥唱,冷風輕吟,像是來勢洶湧的潮水,瞬間就把我淹沒。
我一下就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對著那條黑暗中的小路,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一種無法控製的低吼,從我的嘴裏竄了出來。身體裏的每一根神經,仿佛都繃緊到了極致,宛如拉滿的弓弦,隨時蓄勢待發。
那個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我的耳膜之上。
終於,在清冷的黑暗中,出現了一個穿著時髦套裝,長發披散的女人。
她的臉色慘白,在銀白色月光的照耀下,甚至還泛出了一種失血的青色。
“救救我……”她顫抖著朝我伸出手,原本失去神采的雙眼,也散發出了精亮的求生光芒。
我被這可怕的景象嚇得倒退了兩步,要知道,雖然我外表是狼的樣子,但我還是有一顆人類的心,標準的外強中幹。
“求求你……救救我……”她又努力地往前走了一步,身體晃晃悠悠,好像隨時都會倒下。
我這才發現,她的一隻手腕被鮮血染成紅色,而且不停地有大量黏稠的血液正從她的傷口中汩汩地湧出。一點一滴的順著她伸出的那隻纖白的手,絲絲縷縷地流到了地上。混合著地上的泥土,泛出可怕的黑色。
“吼——”我看清楚她的狀況,驚詫地嚎叫了一聲。
這一聲嘹亮的吼叫過後,那個因為失血過多而神誌不清的女人,終於借著朗朗的月光,看清了自己眼前站著的是什麼樣的怪物。
緊接著就發出了比我的聲音更高亢的慘叫,眼白一翻,身子一歪,就倒在了石板路上。
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用爪子碰了碰她的身子,她的長發像是流動的水,隨著頭顱的擺動流淌出生動的光芒。但是顯然已經毫無意識了。
我利落地打開她的手提包,翻出了手機,用毛茸茸的爪子,按下了緊急呼救的號碼。
看來所有的童話都不盡正確,拯救落難公主的,往往不是王子,而是猙獰的野獸。
她的運氣還不錯。
我一邊撥電話一邊暗自臭美,她居然福大命大,遇到了我這樣一隻聰明伶俐,會撥手機的狼!
3
古人曾經說,璞玉之姿,不蒙於塵。
或許像我這樣出類拔萃的人傑,注定不會被這滾滾的紅塵淹沒。
第二天,當我掛著堪比熊貓的黑眼圈來到教室的時候,就看到前排的一個男生正拿著一份新鮮出爐,透著墨香的晨報,在教授的眼皮底下,幾乎把頭塞到書桌裏,正小心翼翼地翻閱。
頭版頭條上是一隻狗的照片,那個可憐的動物,似乎非常畏懼閃光燈的光芒,在照片中表現出一種惟妙惟肖的接近人類的尷尬表情。
“哎呀,真是一條好狗!是不是啊,六郎?”同宿舍的老二,一個住在本市的男生,一邊抻長了脖子蹭報紙看,一邊伸手捅了捅我。
“嗯……”我含糊不清地回答了一句,垂頭喪氣地把腦袋隱藏在書本之後。
真是好心沒有好報!
“好像說這狗還會打手機呢,後來發現和急救中心的人無法溝通,就跑到公園外麵去求助,真是比人還聰明,比犀牛還牛……”
老二還在喋喋不休,我隻好連連點頭,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昨晚的痛苦經曆,又開始在我的腦海中重現。撥通電話卻無法說話的無奈,瞬間就衝走了我見義勇為的喜悅。然後我就像瘋了一樣跑出公園,去向馬路上過往的行人求援,卻差點被一位渾身顫抖,幾乎無法自理的老頭當成瘋狗追殺。套用李煜的詞,果然是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古人的話確實太有前瞻性了。
“天啊!我不會是看花了眼了吧?”老二突然指著另一張照片使勁地拉我,“這狗還穿著睡衣呢!”
我開始臉色鐵青地望著他。
“你怎麼這麼看我?”他一頭霧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張報紙上模糊不清的照片,突然再也按捺不住,爆發出一陣狂笑。
“哈哈哈,我……我才發現……那個狗的睡衣,居然和你的那件一模一樣!真是太好玩啦!”
我的臉色隨之變成了紅裏透青的紫色。
但是老二渾然不覺,笑得渾身發顛,幾乎抽搐,最後還是忍無可忍的教授把他叫起來記過,才令他閉上了那張該死的尊嘴。
可是昨天的女人,真的是想要自殺嗎?
我回想著昨晚浮現在麵前的那張慘白的臉,她求生的欲望是那樣的強烈,甚至在失血過多的情況下還走了那麼遠。
有著這樣堅韌的、堪比小強的頑強生命力的人,估計死神見了她都會退避三舍!
但是那個時候,我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會因為這件平凡的小事,卷入了一個血色的漩渦之中。
當天下課之後,整個校園都被那條智商堪比人類的狗鬧得沸沸揚揚,好像每個學生都知道了昨晚發生的事情,更有一些好事者信誓旦旦地說他們看到了那條狗接受了電視台的采訪,然後文質彬彬地對記者鞠躬行禮。
“真是好可愛啊!”我正在食堂吃飯,旁邊兩個愛心泛濫的女生不受控製地尖叫起來,“要是我有這麼一條狗就好啦,可以訓練它出門買東西,那樣我就可以幾天不用出宿舍啦!”
還是不要了。
聽到這裏,飯菜頓時在我的嘴裏變得如同嚼蠟般無味。
“是啊,還不用訓練它去廁所,還會自己洗澡,我家的那條狗,髒的要命,根本都不能抱著玩……”
我的臉開始“騰”的一下紅了起來,屏住呼吸,收起了飯缸就快步往宿舍走。
而那兩個女生顯然誤會了我的表情,大概是認為我不但偷聽她們的談話,還在腹誹她們的幼稚,以致忍笑忍到臉紅,因此齊刷刷地對我報以飛刀一樣的目光。
我就在這樣如刀似劍的寒光中,腿腳虛軟地走回宿舍。
果然世態炎涼,人不如狗。
於是我在宿舍的水池前,一邊刷著我那又方又亮的飯缸,一邊在悲春傷秋,感懷身世。
可是刷著刷著,我發現不對勁了。
在水房昏暗的燈光下,竟然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我的右手腕上多了一條紅色的線。
很平滑,很細,就像是被人用鋒利的剃刀,在手腕上劃了一刀一樣。
“哇!”我尖叫了一聲,嚇得一把扔了飯盒,跑到有陽光的地方,舉起手腕仔細地看。
一條奇怪的紅線,正隱隱埋藏在我的皮膚之下,隨著脈搏的跳動而輕微的起伏,仿佛是一個有生命的東西。
這是什麼?
我看著這條細線,頭腦中一片混沌,想起了昨天救的那個女人,想起了她汩汩流血的手腕。
難道她不是被割傷的嗎?
4
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這樣奇怪的事情,導致我整個下午都無精打采,一邊聽課,一邊還時不時地翻一下手腕,看看手上的紅線有沒有消退。
但是它卻絲毫沒有變淡,甚至比中午看起來更觸目驚心。
“老二……”我垂頭喪氣地拉了拉唯一來上課,和我一起比肩應付答到點名,共同進退的老二,悲悲切切地說,“你不是一直跟我借那套遊戲光盤嗎?要是我出了什麼事,你就拿去吧,就算留個紀念!”
“唉呦!”老二目光驚詫,語氣鄙夷,“你不是一向小氣得要命,怎麼突然轉了性?”
這番發自肺腑的評論是如此的刺耳,讓我立刻下定決心,如果自己真有什麼三長兩短,死前一定要把那套光盤當著老二的麵燒掉。
但是老二卻絲毫不顧及我已經發青的臉色,仍然絮絮叨叨地說,“上次宿舍聚餐你沒有掏錢吧,對了,你還欠我兩張水票呢!你到底什麼時候能還……”
就在他口沫橫飛,滔滔不絕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手腕有些癢,似乎有隻小蟲子在血管中爬來爬去,本能地伸手抓了一下。
可是這一抓不要緊,竟覺得手中全是黏膩的潮濕,同時一股刺鼻的腥氣,瞬間竄到我的腦海中。
“哇——”我嚇得尖叫一聲,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右腕像是被人憑空劃了一刀,正有鮮紅溫熱的液體不停地從血管中奔湧而出。
由於鮮血刺激了我的本能,我的身子一弓,就靈敏地跳過了後排的幾個同學,迅速地拉開教室的門跑了出去。
隱隱還聽到階梯教室裏傳來老師氣急敗壞的問話聲音:“那個同學是誰?怎麼沒打招呼就隨便出去!”
“報告老師!他內急!”這是老二清脆響亮的回答。
接下來教室裏立刻爆出一陣哄堂大笑,簡直令我無地自容。
我一邊往校醫院的方向跑,一邊暗自問候老二的爹媽乃至列祖列宗,並且下定決心,以後要天天當著他的麵玩那套他向往已久的遊戲,令他痛不欲生!
我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學校要把校園建得這麼大?
在這種十萬火急的時候,原本讓我興高采烈的各種體育設施,瞬間變成了我奔赴生路的絆腳石。
我在鮮血橫流的狀態下,以頑強的精神飛快地跑過了一座中心花園,一個遼闊的足球場,一個環形體育場,還有幾個籃球場。等到達位於宿舍區的校醫院時,我已經臉如金紙,手腳發軟。
“唉呦呦,這孩子,真不容易!”當天值班的校醫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一邊嘮叨一邊帶著老花鏡為我處理傷口,“都流了這麼多血,還做劇烈運動……”
拜托!我如果不是腿腳快一些,現在早就已經橫屍校園了。
可惜我失血過多,口幹舌燥,實在無法跟她爭辯,發揮我那驚人的口才,隻好有氣無力地任她不停地對我進行開導。
什麼好女孩有的是啊;什麼三條腿的青蛙難找,兩條腿的人滿地跑;生命來之不易,要好好珍惜之類的。直念得我雙耳流油,她才閉上了嘴,把像是傷員一樣慘兮兮、吊著右手的我送出了大門。
此時夕陽西下,正是如血的黃昏。
金色的夕光,把校園的道路都鍍上了一層朦朧的昏黃,正有三三兩兩下課的學生,結伴往宿舍走去。
我一個人頭暈眼花,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隻覺得兩腿發軟,頭重腳輕。
在一片金色的晚霞中,道路在我的眼中好像延伸到了天際,沒有盡頭。有一個黑色的人影,正緩緩從金光的源頭走來。
那個人像是暗夜一樣陰森,一身黑衣黑褲,全身上下幾乎找不到一絲活著的氣息。
我一見到這個人,居然憑空打了個冷戰,急忙伸手揉了揉眼睛。
一定是失血過多,產生了幻覺!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人?
可是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幻象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了。
那個黑衣的人正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嘴角微翹,靜靜地朝我微笑。
他的臉很白,完全沒有血色,親切的笑容展現在這樣詭異的一張臉上,也變得陰森恐怖。
“你……你是在對我笑嗎?”我納悶地指了指自己,又環顧了一下四周,心底開始湧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那個人點了點頭,我這才發現他的五官其實長得很俊俏,隻是氣質太過陰沉,讓人絲毫感覺不到美麗帶給人們的愉悅。
“那……那個……”我更加不知所措,伸手撓了撓頭,“我們認識嗎?為什麼要對我笑?”
這次他終於張嘴了,聲音很低沉,沒有任何青春的朝氣。
“我在笑……”他盯著我那被包紮得像是粽子一樣的手腕,笑得更加開心了,“你明明沒有幾天可活,為什麼還能若無其事呢?”
5
這句話是如此的莫名其妙,以至於我除了呆呆地望著麵前這個奇怪的人,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樣的反應。
無論點頭或者搖頭,無論回答是或者否。好像都是一種愚蠢至極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