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失寵之後鹹魚翻身(1)(2 / 3)

曾國藩笑一笑,不置可否,卻抬頭對外麵道:“告訴廚下,晚飯加個豬皮凍、加個花生米,要油炸的那種,再去沽一斤老燒酒。”

外麵答應一聲,分明是劉保的聲音,腳步聲則漸漸遠去。

“咳!”倭仁歎一口氣,道:“滌生啊,我可是聽說,你這府邸還是賃的?”

曾國藩道:“老同僚啊,京師裏的房子我如何能買得起喲!不賃房,讓這十幾名下人住會館不成?所幸這幾年大、小總能有個缺分,還能過得去。這麼一大家子,有半年不得缺分,轎夫我都用不起呀!”

倭仁沉思了一下道:“下個月,不知你我還能否領到俸祿。昨個聽文中堂講,山東、河南無緣無故地發起大水。”

曾國藩一愣,問:“照常理推算,這個季節黃河不作怪呀?”

倭仁道:“誰說不是呢!聽穆中堂和季中堂講,這次水勢好像特猛,沿河大堤有十幾處潰口,兩岸有十幾縣淹得片瓦無存。國庫僅存銀一百多萬兩,你讓皇上拿什麼賑災呀!聽說廣西那個姓洪的已鬧得很成氣候了,占據了大半個廣西,正在猛撲桂林。昨兒晚上皇上把穆中堂好頓罵,聽說恭親王也挨了兩句訓呢!”

曾國藩忙問:“皇上不是讓林中堂去廣西督辦軍務了嗎?”

倭仁道:“林則徐在福建侯官養病。福建到廣西山高林密,雖說當地衙門派了官兵侍衛,可也難保一帆風順哪!何況,遠水不解近渴呀!等林則徐到了廣西,姓洪的還不定鬧騰成什麼樣呢!”

曾國藩萬沒想到廣西的“匪事”這麼嚴重!姓洪的都占據了大半個廣西,京師百官還跟沒事兒人似的,而國庫乏銀的情況也進一步得到了證實。曾國藩的一顆心霎時懸起來。

倭仁見曾國藩沒言語,便掏出隨身攜帶的水煙吸了起來。曾國藩原本已戒了紙煙了,這時一見倭仁吞雲吐霧,嗓子也開始有些癢。

他本能地衝外麵喊:“劉橫啊,去到周升那兒給我要顆現成的紙煙來。”外麵答應一聲,分明是劉橫。

倭仁笑著把水煙槍遞過去,道:“你不嫌棄下官的口臭,也將就著吸一口吧,是正宗奉天府的大金葉,勁道好足。”

曾國藩接過來,輕輕吸了一口,馬上便劇烈地咳了起來。他把水煙槍還回去,邊咳邊道:“這哪是大金葉呀,分明是大金槍啊!行了,我是過足癮了。”

劉橫這時走進來,空著手道:“稟大人,周升說,他也跟著戒煙了。大人,小的去買些來?”

曾國藩擺擺手道:“算了,戒了就戒了吧。劉橫哪,問一下廚子,飯菜可好?”

劉橫答:“回大人話,飯菜已好多時,就等大人示下了;是擺到客廳還是擺在書房?”

曾國藩道:“倭大人不是外人,就擺在書房,我們談話也方便。”炕桌擺上來之後,最先上來兩小盤子歐陽夫人走前醃製的湘菜:一盤香竹筍,一盤黴豆腐。

曾國藩指著盤子道:“這是賤內最拿手的兩樣鹹菜,整整醃製了兩大缸,飯後我讓唐軒封兩壇讓嫂夫人嚐嚐。”

倭仁道:“聽鏡海師講,滌生近幾年每年都讓家人給捎來幾壇自製的鹹菜,不知真也不真?”

曾國藩道:“說出來讓大人笑話了,這是我給家中女子所定的功課。凡我家中女子,不僅每人親手給我醃製一壇鹹菜,還要縫製一雙布鞋。我每年都能收到十幾壇鹹菜,五六雙布鞋。鹹菜偶爾送人一兩壇,布鞋卻全讓下人穿了。”

倭仁撚須笑道:“真不愧亞聖的後人。好!好!真是我大清一等一的家庭。”

這時,桌上又擺上四菜一湯:一盤豆芽炒肉絲,一盤油煎豆腐,一盤街上隨處可見的豬皮凍,一盤油炸花生米,一花碗翡翠白玉湯。所謂翡翠白玉湯,其實就是白菜湯,切得倒見功夫,也算小菜大作了。

一會兒,李保又端上來一壺燙得滾熱的燒酒和一碗白米飯。

曾國藩舉箸相邀:“老同僚,我這侍郎當得寒酸,吃食也寒酸,就將就著湊合一頓吧。”

倭仁知道曾國藩不飲酒,也不謙讓,便先自斟了一杯酒,用舌尖舔了舔,吧吧嘴道:“滌生啊,飯後讓李保去我那兒取一壇女兒紅吧。這鋪子裏零沽的酒,水兌得比酒多,如何待得客?你現在可是我大清正途出身的正二品侍郎啊!轎子可以將就,吃飯不能將就啊!傳出去,你讓我這當哥哥的臉上也掛不住啊!”

曾國藩笑了笑,端起碗便吃起來,邊吃邊道:“什麼四郎五郎,都沒六郎的能耐大,我們還是填飽肚子再說吧。”

倭仁知道曾國藩是拿大宋楊家將的故事來解嘲,便放下酒杯道:“滌生啊,不是老哥說你,你這樣苦自己,就能救大清了?候補官員拜訪,都要遞紅包啊,門生弟子更是不能少啊!你真要當一輩子不葷侍郎啊?不納妾可以,可總不能滿府上下連點兒胭脂氣都沒有啊!我明天薦幾個丫頭過來,弄茶弄飯也幹淨些。”

曾國藩笑著放下碗道:“文中堂來我這裏一趟,要給我買個如夫人送過來,你又要給我薦什麼丫頭。咳,我連鴨頭都吃不起,還能用得起丫頭?你讓我過幾天省心的日子吧。對了,我問你,剛才說什麼不葷侍郎?我怎麼聞所未聞?你可不能繞著彎子罵我!”

倭仁連幹了兩杯酒,笑道:“你呀,出了府裏就是衙門,出了衙門就是府裏,你難道就不知道咱京師的老百姓成天說些什麼嗎?你明兒去聽上兩場戲,再到茶館裏喝上半天的茶,就會知道老百姓是怎麼看咱們這些官員了。”

曾國藩不解:“市井之論不足為憑。何況戲園子茶樓,那都是閑人的去所呀。你讓我到茶樓去泡上半天,那禮部的事情誰來辦哪。你就能丟下大理寺的事情不管,跑到園子裏看戲去?咳!李保,添飯!”曾國藩已吃完一碗白米飯。

李保應聲而入,接過曾國藩的碗走出去。

曾國藩接著問倭仁:“者百姓都怎麼說?”

倭仁笑道:“老百姓都說,大清國當今有一個十品宰相,有一個食人的王爺,有一個不葷侍郎。十品宰相說的是穆中堂,每飯必有十葷十素才能進食;不葷侍郎說的就是你,說你食素不食葷,後來又演義成你是清官不是昏官;食人的王爺是說咱僧格林沁王爺,一年當中總要煮幾次人肉吃,時間長了不吃人肉就生病。貼切不?”

曾國藩笑道:“這些閑漢子,倒真能抬舉我。我吃素不吃肉?我不知道肉香?我是沒銀子!其實我要是常年能保證吃素,倒還真滿足了!我是有時素都吃不上啊,隻能吃自家醃的鹹菜。咳!說句真心話,我真想辭去這侍郎不做,到嶽麓書院和鏡海先生一道,悠悠閑閑地做幾年學問,教幾個弟子,真是神仙也不換的生活呀!”

李保這時把飯送進來,倭仁一見,把酒杯一推道:“給我也上飯吧,這酒還是留著招待別人吧。”

李保很快便給倭仁送進來一碗飯。

倭仁把碗接在手裏先看了看道:“滌生,你如何不買精白米?”說畢,便放下碗,拿起筷子挑起飯裏沒有碾成米的稻穀來,一會兒便挑出了一小堆稻穀。看看淨了,這才吃起來。

曾國藩卻隻顧大口地吃飯,一粒稻穀也沒見往外挑。

飯後,又飲了一回茶,倭仁才告辭回府。曾國藩讓唐軒給裝了一壇醃菜放進倭仁的轎裏,倭仁笑著收下。

送走倭仁,唐軒重新沏了壺茶,曾國藩和唐軒邊飲邊談。

“老爺,一直想和您老坐下拉拉家常,可總是沒得空。我想告幾天假。”

“你來了有一年了吧?你打來這還沒出去過呢!”曾國藩啜了口茶,“是該回去看看。”

唐軒道:“十天前家鄉捎信兒來,家母和鄰居慪了場氣,病倒了。我正想告假,您老偏偏又惹皇上生氣,這事就壓下了。”

曾國藩道:“我們還有多少銀子?”

唐軒道:“賬上的銀子還有五百兩,隻是我們還欠錢莊七百兩呢!你老在刑部住了幾天,錢莊的夥計恨不得抄家呢!”

寬和才能得眾,曾國藩想了想道:“你明天一早就上路,先拿三百兩給令堂瞧病。如果不夠,讓人捎個信來,我再給你籌措。”

唐軒搖搖頭道:“大人哪,您老的心意我領了。工錢除了給家裏捎回去一些我還剩一些,想來五十兩銀子也夠了。我把賬跟老爺核一下,我們府上現在存銀兩千五百兩,兩千兩不能動,外欠的賬都有明細。大人,您看一下。”說著,把賬推過來。

曾國藩把賬往外推了推,沒有看,而是望著唐軒道:“湘鄉最近能捎一筆銀子過來,還錢莊的錢綽綽有餘。禮部今年的養廉銀子是三千六百兩,兵部還能給四百兩。這四千兩銀子就快給了,我們這一大家子,眼下還餓不著。”

唐軒道:“您老咋又忘了,轎夫們可是半年沒給工錢了。前些日子咱家每人做的新衣服,還沒跟裁縫鋪算賬呢!”唐軒在京城日久,說話偶爾也愛帶個“咱”字。

曾國藩道:“湘鄉的銀子到了之後,先把京裏的老賬清一清。你列出個明細,讓李保或周升去辦這些。你先拿三百兩。平時可以咬牙挺,老人病了卻不能挺。什麼都能挺,隻有孝心不能挺。你不拿這三百兩,我就不要管家了!你看著辦。”說完自顧飲茶,再不言語。

唐軒站起身,向曾國藩深施一禮道:“唐軒代老母謝過大人!”眼裏忽地閃出淚花。

曾國藩這才道:“好了,早些歇吧。把老人家的病治好,快些回來。”唐軒點點頭,捧著賬簿默默地退出去,行李收拾妥當後,唐軒便踏上了回鄉的路,賬簿則交給了周升。

下人們以後又開始拿周升尋開心,說周升升署了管家。周升也不惱,打趣兒道:“算是署個缺吧。”

寧可得罪大臣 不能得罪皇帝

第二天早朝,鹹豐帝陰沉著臉,手舉著一個折子道:“山東和河南的巡撫衙門一天就給朕上了兩個告急文書。昨天,朕又接到河道總督八百裏快騎遞的加急文書。朕查看了一下,以往黃河鬧潮都是八九十這三個月份,今年可怪,朕剛登基,它倒鬧上了。你們都說說吧,朕就搞不懂,我大清開國以來在治理黃河上費銀最巨,比軍費開銷還大,年年都要從國庫拿出一二百萬兩清淤固堤;去年費銀最多,達三百萬兩。黃河堤壩不僅加高加固還加了寬,它怎麼會在這個季節作怪呢?”

這時,工部尚書柏葰出班奏道:“啟稟皇上,奴才這幾天查看了一下水誌和河誌,黃河汛期一般都在八九十這幾月上。現在正是隆冬,是息水期,黃河斷沒有無緣無故開堤之理。所以奴才以為此時黃河決堤,絕不是好兆頭。是否河神作怪?”

聽了柏葰的話,鹹豐帝氣得臉色鐵青,但又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來反駁,便把兩眼定定地望住了排在中間位置的曾國藩。

“曾國藩哪,”鹹豐帝有氣無力地說,“你是漢人,又對中原文化研究得透,你給朕說說,真有什麼河神在和我大清國作對嗎?”

曾國藩急忙跨前一步跪倒在地:“回皇上話。皇上聖明,想那河神雲雲本係傳說野史,稗官野史之論怎能相信呢。微臣以為,山東、河南此時遭黃河之災,一定另有隱情,絕不是什麼河神在作怪!一定是有人在作怪。請皇上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