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極為光棍,若是旁人,皇帝必會賞他個滿門抄斬,整個大慶也沒有誰敢這樣直白地欺辱皇帝,連稍稍掩飾一下都懶得。
但顧複不同,他本就不是大慶的人,他是小聖賢莊的人,眾所周知,小聖賢莊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不歸屬於任何一派勢力。
而且,他還是莊裏教書的先生,三個最有本事的夫子之一。
他的身後站著千千萬萬從小聖賢莊走出去的學子,也站著千千萬萬個大大小小的士族。
誰對上都需要謹慎,即便是慶國權力最大的皇帝。
因而慶帝縱然內裏已經怒火翻騰,但表麵卻是雲淡風輕,身為帝王,絕不能在這種時候丟失風度,否則便會被天下士族鄙棄。慶帝勾起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語氣盡量保持與往常一樣的平緩,“隻要是從顧夫子嘴裏吐出來的,朕自然是信的……”忽地瞥見顧複手裏隻有酒杯和酒壺,於是當即轉移話題道,“顧夫子,您的書呢?”
顧複又給自己滿上一杯,淺淺舔了一口,偏著腦袋,反問道,“什麼書?”
“朕聽聞夫子常年手裏都握著一本書卷,吃飯睡覺都不離身,就連去茅房方便也舍不得放下,怎的今日不見了蹤影?”
“噢……是那本書啊,我還給別人了。”
“那本書不是你的?”
“當然不是……我從來就沒有買過書,也沒有寫過書,怎麼可能有屬於我的書。”
“朕可不可以多嘴問一句,那本書是什麼書,主人是誰嗎?”
“當然可以,你問吧!”
“朕已經問了。”
一段長久的沉默之後,饒是慶帝這樣養氣功夫達到巔峰的高手也按捺不住了,不由地皺起眉頭道,“這個問題很難嗎?顧夫子需要思考這麼久的時間?”
顧複正怡然地飲著酒,聽得慶帝如此說,手上的動作立刻停了下來,故作驚訝道,“陛下是在等我的答案?哎呀!我剛才還納悶呢,怎麼陛下問個問題都要向我知會一聲,簡直比我的學生還要乖巧懂事……沒想到,您是在詢問我啊,早點說嘛,也不至於幹等這麼長的時間,這整得多尷尬!”
慶帝努力壓製著胸腔中快要噴薄而出的怒火,黑著臉道,“那麼,您現在可以回答了嗎?”
顧複緩緩搖了搖頭道,“陛下您剛才隻是說可不可以多嘴問一句,並未要求我一定要回答,故而我可以不答。”
慶帝實在不想再與顧複糾纏下去,因為他害怕自己再和對方多聊幾句,真的會做出焚書坑儒這等暴行,甩了甩衣袖,“顧夫子,你想在此飲酒也好,隻是打酒路過也罷,朕都可以由著你,但倘若敢阻攔朕剿殺逆賊,那便別怪朕辣手無情,這小聖賢莊怕是也沒有必要留存於世了!”
“瞧您說的!您要去剿殺逆賊,那便去殺啊,我又沒有擋著您,怎麼還用上威脅了呢!”
“你不是為了申小甲而來?”
“我為什麼要為了他而來?我和他根本就不熟!”
“神宗有個姐夫也姓顧。”
“天下那麼多姓朱的,莫非都是陛下的兄弟姐妹?”
“你真與那小子毫無瓜葛?”
“我要真是大閔的姑爺,聞人不語就不會入仕為官,他可是我最疼愛的小徒弟啊!讀書人講究仁義禮智信,這個信字就是誠實守信,絕不會信口開河騙人的。”
“那你此刻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我剛才都說了,隻是打酒路過而已,瞧著這裏熱鬧,便湊過來看看……”
慶帝立時有些鬱結,咬著牙,吹了吹胡子,“既如此,那便這樣吧!”抬了抬手,下令禁衛軍追擊帶著申小甲逃竄的那五名大閔良將,斜眼看向那間隱秘的小房子,對淩零武等人揮手道,“裏麵應該還有一位七子良將,而且還是善用計謀的儒將,你們去把他替朕請出來吧!”
淩零武等人躬身應諾,速即奔向那間幽黑的暗室。
顧複卻忽地飄身落在暗室門口,依靠著厚重鐵門的邊框,懶懶道,“停!這個人……你們不能動!”
淩零武等人頓時竟真的停了下來,猶如深陷泥沼之中,動彈不得,滿臉驚駭地看著顧複,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慶帝麵色一寒,冷冷開口道,“顧夫子,您這是什麼意思!”
顧複輕歎一聲,解釋道,“別誤會啊,我不是因為他是大閔的七子良將,所以出手維護,而是出於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苦衷。”
慶帝聽著不為人知幾個字,眉毛不禁微微顫動了幾下,知道顧複多半又要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了,強壓下心頭怒氣,冷著臉吐出幾個字,“且先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