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生朕的氣(1 / 3)

皇帝身上穿著明黃中衣,從司衾尚宮手裏扯過黃直地納紗織錦袍子,披在肩上,連鞋也未穿,急匆匆往外頭走。吳書來手裏端著一雙藍緞涼裏皂靴,弓腰疾步隨在後頭,謹小慎微道:"萬歲爺,請穿禦靴。"皇帝一頓步,後頭儀仗便紛紛刹住,喘息不定。皇帝抬起一隻腳,問:"怎麼回事?"

吳書來跪地伺候,道:"啟稟萬歲爺,據純主子底下侍奉衣冠的佩兒說,純主子傍晚吃過晚點心,扶著海安往禦池邊散步,回來時,不小心在翊坤門前摔了跤,純主子喊肚子痛,可宮門上了鎖,皇後那兒又已安寢,直房的人不肯往裏傳…"

皇帝喝道:"胡鬧!"裏外的宮人皆屏聲靜氣,不敢吱聲,吳書來嚇得渾身哆嗦,接著道:"奴才鬥膽做主,使人往禦醫院傳了話,想必此時已有太醫往翊坤宮去了。"皇帝麵色稍稍平緩。道:"朕去瞧瞧。"又道:"讓人把舒嬪送回去。"

聖駕至翊坤宮時,四下已複燃宮燈,瀲灩火光將甬道照得通明。數十禦醫輪流在西間把脈,皇帝候在東間,隔屋聞見呻吟之聲,心緒焦灼,坐立不安。過了大半時辰,院使王大人率四五位禦醫吏目跪至禦前稟告,道:"純主子原還有小半月的產期,今兒摔了跤,身上並不見傷,卻撞了肚子,破了羊水,若是止不住,隻怕得用藥催產。"

皇帝不似往日從容,暴躁道:"那還不快去擬方子!"王大人愣了一愣,遲疑道:"眼下情勢危急,用藥稍有不慎,便會危及性命。再說,純主子熬了半會才宣召太醫,耽擱了時辰,如今…"他年老囉嗦,勤懇自保,皇帝目光玄寒,冷冷道:"少說廢話,純嬪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你提著頭來見朕便是。"

王大人嚇得喪魂失魄,道:"實在是凶險萬分,奴才不得不早作謀算。"又停了一停,方道:"如果事出意外,皇上想先保純主子,還是先保皇子。"皇帝腳上一虛,往後退了兩步,跌坐在炕沿,仿佛喘不過氣來,梗著喉嚨道:"你說什麼?"王大人斂了斂神色,鎮定道:"臣等怕事有意外,想請皇上示下,是先保純主子。還是先保皇子。"一字一句如爆竹一般,在皇帝腦中轟然炸開,劈裏啪啦的在他心底翻滾,溢出從未有過的驚惶恐懼。

吳書來十來歲開始伺候皇帝,聖心如何,也能揣摩一二。皇帝威嚴,人前總是淡然若定,如此惶然失措,連吳書來也隻見過兩次,一次是二阿哥薨時,另一次,就是眼下。

王大人見皇帝躊躇,不敢催促,隻管伏地叩首。簡玉衡亦是心如火焚,跪走上前,沉聲道:"皇上,純主子年紀尚輕,往後還有妊娠機會。孩子雖是皇家血脈,但一生下便沒了母親,也實在可憐。請皇上三思而行。"

皇帝恍然回過神,心裏絞痛得厲害,咬牙切齒道:"你們跪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去救人!朕說了,純嬪若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們一個一個都別想脫開幹係!"此言一出,底下禦醫紛紛連滾帶爬的起身,往外廳商議用藥。至午夜,才將熬煮的藥喂與青橙,皇帝又下旨開了宮門,請了穩婆入宮,待一切安當,已是天亮時分。

吳書來見皇帝一宿未睡,上前道:"萬歲爺,您好歹眯一眯眼罷,呆會子還要召見朝鮮使臣,您…"話猶未落,皇帝瞪著猩紅的雙眼,道:"純嬪如何?"吳書來道:"穩婆已經進去,開水湯藥都已備好,辰時末分當能生產。"皇帝點點頭,動了動僵直的身體,道:"宣人伺候洗漱。"吳書來還想勸皇帝假寐片刻,皇帝卻已趿鞋下炕,遂躬身而退,往廊簷垂立的宮人打了手勢,不出半會,便有人端著金盆巾帕入屋。

皇後晨起時聽見風聲,心中一驚,召來直房的人狠狠訓罵了一頓,各賞了二十板子,方急匆匆坐了肩輿往翊坤宮去。皇帝沒得心思與她計較,隻道:"你在這裏守著純嬪,有什麼事隻管叫人往乾清宮稟告,前朝有事,朕不能耽擱。"皇後應了,道:"皇上放心去吧,一切有臣妾在,必不讓純嬪委屈。"

皇帝嗯了一聲,喝過泡得醇醇的君山銀針茶,已然褪去疲乏,精神爍爍的往外走。到了門檻,卻又回身,望著西屋隔間用的花梨木透雕藤蘿鬆纏枝落地罩,門扇上新換了銀絲鐫花的湘竹簾子,有宮人進進出出。角上一掀,便隱約可見裏麵人影憧憧。偶爾有兩聲呻吟傳入耳中,他心裏就像撕肝絞肺般鈍痛。

皇後瞧他怔忡不寧,遂柔聲道:"皇上,該上朝聽政了。"皇帝默然不語,久久凝望著那簾子,半響方轉身起駕。待天光大亮,高妃、嫻妃、順妃等人齊齊前來探望,幾人麵上和善憂慮,心底卻各有打算,低聲在外頭敘話。

乾清宮簷下設有中和韶樂,殿內站滿了大臣、王公、朝鮮使臣,皇帝入席,樂聲齊整奏起,滿朝文武三叩九拜,恭請聖安。皇帝身穿黃緙絲片金邊單朝袍,上戴絨草麵生絲纓冠,麵上淺淺含笑,入了龍座,方拂袖道:"平身。"眾臣齊聲謝恩,氣勢威武,使喧鬧之聲久久盤旋於殿宇間而不息。

可此時此刻,皇帝心裏卻隻有一個念想:不知青橙如何了。

舒嬪幾乎夜未成眠,晨起用了早膳,就眼巴巴的使人去翊坤宮打探。屏退眾人,隻留了姣月和湘兒在跟前,她怒氣衝衝指著湘兒道:"都怪你出的好主意,皇上在翊坤宮守了一夜,必是將純嬪放在心底裏了,今兒一過,怕是要追根究底的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