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純陽鐵盒(1 / 3)

第十六章 純陽鐵盒

楚仙流以劍法名世,氣力非其所長,這時舍長用短,時候一久,備感吃力。又鬥數招,他撥回銅鍾,揚聲說:“且慢!”九如將銅鍾穩穩托住,笑道:“怎麼?認輸了?”楚仙流皺眉道:“老和尚,你一意出頭,就是為了那隻純陽鐵盒麼?”九如嘻嘻直笑。楚仙流見他笑得歡暢,心下更無疑惑,搖頭道:“可惜你打錯了算盤,那隻純陽鐵盒是假的。”

九如點頭道:“這種拙劣計謀,和尚也曾用過的。”楚仙流歎道:“這不是計謀,鐵盒的確是假的。”他見九如眼帶譏諷,又歎道,“和尚,你可知道這純陽鐵盒的來曆?”九如笑道:“聽說是呂洞賓所留,內藏丹書火符,得之可證仙道。不過,自從呂洞賓棄世以後,這鐵盒就沒人打開過。”

楚仙流擺手說:“你聽的隻是江湖妄言,這鐵盒是何人所留,其實無從稽考,隻是呂祖道名遠播,托他之名罷了。不過,一百多年前,這隻鐵盒開過一次。”九如濃眉一挑,笑道:“有趣有趣,說來聽聽。”柳鶯鶯與梁蕭也很好奇,均是注目楚仙流。

楚仙流沉吟道:“老和尚,你聽說過紫陽真人嗎?”九如道:“你說的張伯端吧?靖康以後,道門分南北二宗,王重陽是北宗之祖,張紫陽是南宗之祖,北宗主張出世濟人,南宗以清修為要旨。不過說起來,王重陽創立北宗,有座下全真七子為臂助,張伯端憑一人之力開創南宗,那才是真正的了不起。”楚仙流啞然失笑,說道:“老和尚,這‘了不起’三個字從你嘴裏吐出來,真不容易。不過,紫陽真人確是古今第一等的人物,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無不精通,一身武功,更是出神入化,淩駕一時。”

九如皺眉道:“老色鬼囉哩囉唆,說的是純陽鐵盒,怎麼又跟張紫陽扯上幹係?”楚仙流拈須冷笑,梁蕭接口說:“打開純陽鐵盒的就是這個紫陽真人吧?”楚仙流道:“你小子還不笨。”九如冷笑道:“好啊,老色鬼你說他不笨,就是罵和尚我笨了?”楚仙流占得上風,長笑道:“這話老夫可沒說。”九如哼了一聲,說道:“張紫陽開了盒子,幹嗎又要關起來?”楚仙流歎道:“張真人神通廣大,才智也高,隻可惜收錯了三個徒弟,堪稱生平恨事。他在傳世典籍《悟真篇》中曾說‘三傳非人’,指的就是這件事。”九如道:“老色鬼你扯遠了,張伯端收錯了徒弟,關你什麼事?”

楚仙流搖頭道:“關係大了,這三個徒弟中,大徒弟就姓楚。”九如笑道:“妙啊,這不成器的大徒弟就是你楚家的祖上?”楚仙流歎道:“慚愧,正是先祖,那二徒弟姓雷。”九如目光閃動,笑道:“大約是雷公堡的先祖吧?”楚仙流點頭道:“正是。三徒弟姓方,他沒什麼後人,所練內功卻有名號,叫做‘冰河玄功’。”柳鶯鶯“咦”了一聲,吃驚道:“你……你說什麼?”楚仙流冷笑道:“你不用裝模作樣,那姓方的就是你家的祖師,這一段往事,想必你也十分清楚。”柳鶯鶯搖頭道:“師父從沒對我說過。”她這一說,楚仙流更認定她沒有半句真話,心中越發氣惱,揚聲道:“那姓方的好歹也是你一派之祖。你為了一個區區鐵盒,連祖師爺也不認了?”柳鶯鶯搖頭道:“師父說過,咱們的祖師爺確是男子,但過了許久,姓甚名誰也不知了。”

楚仙流瞧她神情不像說謊,心中奇怪:“這女子若非當真不知,便是世間少有的大奸大惡之徒。不過說起來,這段往事也是我那先祖晚年良心發覺,寫入家傳劍譜,自我懺悔,警誡子孫。想必那姓方的也是心中抱愧,不願讓晚輩們知曉自己早年的劣跡。”他猶豫半晌,說道:“好,我便再往下說。且說張真人分別傳授三人武功,三名弟子各有所長,大徒弟精於劍,二徒弟精於拳法,三徒弟則內功高明。三人武功變強了,本性也漸漸流露出來。張真人發覺三人品性不端,大為生氣,本想廢掉他們的武功,但他本性極為柔善,幾度動念,都下不得手。這一日,三人又濫殺無辜,張真人心灰意冷,趁著夜色飄然離去。”

楚仙流說到這裏,歎了口氣說:“張真人已有防範,並未傳授三人玄門正法,是以那三名弟子習練十載,武功均是不見長進。於是由大徒弟做東,會頭商議,他三人均知張真人因為揭開純陽鐵盒的奧秘,方才悟道成真,開宗立派。而傳授自己的本事不過二流,於是一致決定,找到張真人,奪得純陽鐵盒。唉,天意弄人,三人尋了三年,居然在棲霞嶺將張真人尋著。張真人一見三人,大為吃驚,本想回避,但那三人痛哭流涕,口口聲聲痛改前非,苦求張真人重列門牆。張真人雖不樂意,但見三人既有向善之心,也不好一口回絕。怎料那三人口是心非,早就存心硬奪,趁著張真人放鬆警惕,忽然一起發難。張真人毫無防範,受了重傷,他神功蓋世,重傷之餘,仍將三徒弟打倒,突圍而去。大徒弟、二徒弟緊追不舍,終於在一座山穀裏將他追上。張真人當時傷重難支,不及隱藏鐵盒,但又不願讓它落入惡徒之手,便將純陽鐵盒重新封閉,溘然坐化了。”

柳鶯鶯聽到這裏,忍不住大罵:“那三個做徒弟的忘恩負義,連豬狗也不如嗎?”楚仙流一怔,點頭說:“不錯,先祖所作所為,的確十分不妥。”柳鶯鶯冷笑說:“何止不妥,簡直混賬透頂,那個姓方的與本姑娘全無幹係,我才不認他這個祖師。”這話驚世駭俗,武林中最重師道,柳鶯鶯此言一出,無異於欺師滅祖。楚仙流神色一變,梁蕭當他便要發難,暗自運氣提防,誰知楚仙流的神色又緩和下來,歎了口氣道:“你說得不錯。先祖確是混賬透頂,貽羞子孫。”九如點頭說:“老色鬼你過這麼久,終於說了句人話。”

楚仙流瞪他一眼,卻聽梁蕭道:“張真人坐化以後,純陽鐵盒自然落到了那兩個徒弟手中了?”他關心純陽鐵盒的下落,是以發問。楚仙流苦笑道:“那又怎麼?得了鐵盒,他二人也無法揭開。兩人便想,這鐵盒如此難解,裏麵必然有驚天動地的大秘密,因之貪念大熾,數言不合,便又爭鬥起來。兩人武功相若,又師出同門,知曉對方底細,一時誰也勝不了誰。鬥得難解難分之際,大徒弟忽地跳開,說道:‘雷師弟,你我都欠思量了,如果大夥兒現在鬥個你死我傷,方師弟傷好趕來,豈不是白白被他撿個現成麼?’姓雷的一聽有理,二人當即罷鬥,共同參詳鐵盒。” 他講述之時,始終隻以大徒弟、二徒弟相稱,對祖上也無尊重避諱之意,其他三人均想:“這楚仙流倒也是非分明。”

“那兩人害怕鐵盒的事泄露出去,偷偷躲入深山,鑽研開啟之法,但卻始終無法開盒。兩人都防範對方攜盒私逃,嫌隙漸深,終於有一天大打出手,兩敗俱傷。大徒弟眼見不是辦法,便對二徒弟說:‘這鐵盒左右無法揭開,你我拚鬥也是枉然。不如大夥兒抓鬮,勝者得此鐵盒,參悟三年,誰在三年中打開鐵盒,鐵盒便歸誰所有;若不能參悟,三年後再換另一人參悟。’二徒弟想了想說:‘若是你我一生也參不透盒中奧秘呢?’大徒弟道:‘如果你我福薄,那也無法,隻有把開盒的事交與子孫輩了。’二徒弟別無良方,隻好讚同。兩人對天盟誓,發過誓,兩人抓鬮,大徒弟運氣不濟,被二徒弟率先抓到鐵盒,大徒弟有言在先,隻得容師弟保管鐵盒,三年之後再行取回。”

梁蕭說:“這不妥,二徒弟用計混賴鐵盒怎麼辦?”楚仙流搖頭說:“這話問得不聰明,若是揭開鐵盒,二徒弟練成其中武功,勝過大徒弟,根本無須混賴。若是鐵盒不開,便是廢物一個,拿著也沒用處。倘若背信棄義,大徒弟一怒通告天下,世間垂涎鐵盒的高手很多,隻怕從那以後,再也不得安寧。”

他見梁蕭將信將疑,也懶得理會,又說:“二人分手以後,各自隱姓埋名,創立‘天香山莊’與‘雷公堡’,三年一會,交換鐵盒。數十年來,純陽鐵盒累累易主,但那鐵盒質地奇特,寶刀利刃無一能傷,兩人欲用烈火鍛錘,又怕損壞了盒中的東西,以至於近百年來,始終無法揭開。”九如笑道:“也許那盒子本就是頑鐵一塊。”楚仙流歎道:“話是這麼說,但人心就好比那隻鐵盒,癡頑愚鈍,無法開解。就拿你和尚來說,看似胸懷磊落,不也心存好奇,欲得之而後快麼?”九如嘿嘿一笑,拈須不語。

楚仙流又道:“大徒弟、二徒弟一代,兩人倒也守約,鐵盒三年一換,並不混賴。兩人去世以後,後代武功此消彼長,漸有了高低強弱。武功高強的不肯交出鐵盒,武功低弱的也不肯甘休,雙方爭執不下,隻得重又訂立誓約,三年一會,比武奪盒,武功高者,便可長久擁有鐵盒,直至敗北為止。”九如笑道:“既然如此,為何又弄出個假盒?”

楚仙流苦笑道:“我早年放浪形跡,耽於聲色,對家中的事務全無興趣。知道鐵盒來曆以後,更不願參與爭奪。家兄比武奪盒,敗給了雷公堡的雷行空,鬱鬱而終,臨終前托人叫我回莊,命我奪回鐵盒。我不忍他去得有所牽掛,隻得答允……”說到這裏,九如忽地笑道:“慢來慢來,容和尚猜猜。想當年你老色鬼聲名鵲起,一把鐵木劍威震天下。雷行空自忖鬥你不過,卻又舍不得盒子,無奈之下,隻好弄個假盒來敷衍你,是不是?”楚仙流苦笑說:“雷行空貪婪愚蠢,偏又愛自作聰明,以為就此蒙混過關,其實又哪兒瞞得了人?我發現鐵盒是假,便欲尋他問罪。誰料我那時身邊生出了一個極大的變故,以至於心灰意冷,生出離世之想。唉,浮生若夢,生死尚且不能把握,又何必在意鐵盒真假呢?當下收拾問罪的念頭,將錯就錯,將那假盒留在身邊。如此一來,我家子侄都以為鐵盒在我這裏,雷家慶幸老夫中計。這麼三十年來,兩家人爭競之心大減,至於我那侄女楚羽與雷震結為夫妻,卻是一門意外之喜。”

九如漫不經意地說:“老色鬼,你將這等隱秘的事說與和尚,有何居心?”楚仙流苦笑道:“楚某說出來,是要你老和尚明白,這鐵盒一則沒法打開,二來為是非之源,你老和尚本是智慧超脫之輩,何必來趟這個渾水?”九如笑道:“老色鬼你是教訓我了,不過,你猜得不差,老和尚這次來,確是為了這純陽鐵盒。”梁蕭心中咯噔一下,掉頭看去,卻見柳鶯鶯緊緊抿著嘴,俏臉已經發白。

九如又笑道:“那一日,我在運河邊化緣,忽地瞧見你那楚羽侄女,她待字閨中的時候,我曾見過她一次。當時我見她在碼頭上哭哭啼啼,打打鬧鬧,口口聲聲純陽鐵盒,又說什麼姓柳的女賊,和尚雖不想偷聽,但那話兒硬往耳朵裏鑽,也是無可奈何。想當年,和尚曾用假鐵盒騙過玄天尊,那老東西罪有應得就罷了,但他徒弟秦伯符卻是條響當當的漢子。和尚六年前不慎傷了他,心中過意不去,便想把這盒子奪了送他,算作賠禮,於是一路跟你侄女到了姑蘇。不料剛到寒山腳下,和尚肚子裏就鬧起了酒蟲,苦忍難挨,隻好抽空幹了些別的勾當。哈,無巧不巧,就遇上這個姓柳的女娃兒了。”

柳鶯鶯一咬嘴唇,大聲說:“老和尚你早有預謀,也、也要來對付我嗎?”說著眼圈兒先紅了。梁蕭不由雙拳一緊,心想:“老和尚若要對她不利,我就算打不過他,也要和他拚個死活。”九如見兩人架勢,忙擺手道:“女娃兒別哭。和尚事先確有這個意思。但沒料到你這女娃兒既生得精乖,又豪氣過人,很對和尚的性子,和尚左思右想,跟了百八十裏,怎麼也下不得手。”

梁蕭聞言,鬆了一口氣,柳鶯鶯卻罵:“你這和尚口是心非,我再也不理你了。”九如賠笑道:“女娃兒別這麼說。你不理和尚,和尚沒了施主,十九要被肚裏的酒蟲咬死。”柳鶯鶯抹去了淚,白他一眼,輕哼道:“咬死也活該。”楚仙流瞧他二人又變融洽,心中老大不快,皺眉道:“老和尚,我好話說盡,你還要趟這個渾水?”九如笑道:“不錯。”楚仙流怒道:“我說過了,這女子偷的鐵盒是假的,**盒在雷公堡!”九如搖頭道:“和尚本為鐵盒而來,如今卻變了主意。”楚仙流皺眉道:“什麼主意?”九如微微一笑,說道:“你楚仙流都不放在眼裏的東西,和尚若是碰了,豈不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