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徐遠舉得令後便連忙組織起這場表演性的“公審”大屠殺。
“刑場選擇在哪?”特務二處的科長問徐遠舉。徐告訴他還是在一年多前槍斃中共重慶市委委員許建業(許雲峰原型之一)的老地方——大坪。
26日上午,張界等幾個執行現場行刑的特務負責人拿到了從白公館、渣滓洞提取準備槍決的犯人名單。“怎麼還有蒲華輔、塗孝文和袁儒傑呀?老蒲和塗先生可是為我們抓共黨分子立過大功的呀!”有特務看著名單議論道。
“那叫活該!”張界陰笑地對同夥說道,“委座才不相信投誠來的共黨分子真心跟老子我們一條心呢!”
他們說的蒲華輔就是《紅岩》中叛徒甫誌高的原型之一。這位出賣一批共產黨員的叛徒原是中共川康特委書記。雖然他在獄中後來“死活不說”,也沒有接受特務機構吸收他當鎮壓共產黨的特務分子,但最終他仍然沒有逃過國民黨反動派的槍子。
“陳然、王樸、華健、藍蒂裕……這幾個可是共黨的頑固分子。早該槍斃他們了。”特務們在談論槍斃共產黨人時就像在說到大街上去吃一頓麻辣燙那麼輕鬆愉快。
10月28日一早,徐遠舉指揮下的特務警衛團的士兵們荷槍實彈地開著囚車,先來到渣滓洞,先後提出川康特委委員華健、中共萬縣縣委書記雷震、華鎣山遊擊大隊隊長樓閱強、中共梁山墊江特支書記藍蒂裕和與蒲華輔屬一類人物的袁儒傑。
“藍蒂裕!七號房的藍蒂裕還磨蹭什麼?快下樓!”渣滓洞監獄的樓下,幾個特務在向樓上的男囚室嚷嚷道。
“藍胡子,他們又在催你了!”第七囚室的一位難友們走到正在整理自己衣物的藍蒂裕身邊,提醒道。
“讓他們喊魂吧!”藍蒂裕由於入獄後一直留著長長的胡子,加之33歲的年齡在獄中的共產黨人中也算是個“大哥”級人物了,所以大夥都叫他“藍胡子”。
“藍胡子”可不是一般人物,雖然《紅岩》小說裏幾乎都沒有提到過他,然而這位堅強不屈的共產黨員卻在渣滓洞的真實革命鬥爭中有過一段傳奇的事跡。
貧苦家庭出身的共產黨員藍蒂裕,曾因1941年被敵人發現在看《新華日報》而被捕,後來藍蒂裕成功越獄。1948年又因叛徒出賣,藍蒂裕再次入獄。起初他被關在梁平縣監獄。急於得到這一地區共產黨組織名單的敵人雖對藍蒂裕百般拷打,然而始終不能從藍的嘴裏得到半句話,於是敵人另生一計。
這天,藍蒂裕被帶進刑訊室。室內燒著一盆熊熊炭火,一把烙鐵在炭火中燒得通紅。突然,藍蒂裕看到敵人把自己的母親帶進了刑室。
“媽,你怎麼來啦?”藍蒂裕不免大驚,但馬上明白這是敵人施出的一招毒計。
母親見兒子如此蓬首垢麵、遍體鱗傷的慘景,忍不住撲過去抱著兒子放聲大哭。這讓藍蒂裕心如刀絞,可他知道這份情感不能讓敵人看出來,於是安慰母親:“沒事。媽,你別哭。兒子沒事。”
“藍蒂裕,我看你還是說了為上策。”站在一旁的幾個敵特打手冷笑著走過來對藍蒂裕陰陽怪氣地說道:“我們知道你家就你這麼一根獨苗苗,你也該考慮你母親將來由誰來奉養是不是?”
麵對敵人勸降,藍蒂裕輕蔑地怒視了敵人一眼,斬釘截鐵地:“要我說出黨的機密,我看你們是在做夢!”
“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上刑——”惱羞成怒的敵人,當著藍蒂裕母親的麵,猛地從炭盆中抽出冒煙的烙鐵,對準藍蒂裕的胸脯直推過去……隻聽“嗤嘶”一聲,藍蒂裕的胸前連衣帶肉地早已被烙出一個血淋淋的大口子。
“兒——!”母親見狀,當場昏倒在地。
“好你個共黨分子!厲害啊!老娘嚇倒了,你還硬挺著啊——”敵人一邊罵一邊又舉起燒紅的烙鐵朝藍蒂裕身上燙去……
“你們這些……畜牲!”藍蒂裕昏迷過去。
“用冷水澆醒他!”敵人已經失去人性。當藍蒂裕醒來時見母親在一旁痛哭不止,強忍住鑽心的裂膚之疼,正色地對母親說:“媽,哭有啥用!要知道有敵無我,有我無敵。我如叛賣投敵,同誌們就會慘遭殺害。現在兒縱然死了,卻能換來革命勝利。全國多少共產黨員,都將是你兒子。黨今後一定會照顧你的。”
母親聽到兒子這話,果然止住抽噎,擦著眼淚點頭道:“媽懂。”
敵人一招不成,又使二計:他們將藍蒂裕吊上屋梁,並讓其母親站在梁下“觀看”。不一會兒,反吊在梁上的藍蒂裕痛得額上滲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兒子的汗水滴在母親的臉上,又成了如泉的淚流。
“媽媽,不要哭了。眼淚換不來勝利……”話沒說完,藍蒂裕便又昏死過去。一直到繩子斷裂,從梁上跌下。
敵人如此用盡險惡心計,卻未能讓藍蒂裕的嘴漏出半句有損革命利益的話。無奈一個多月後隻好將其轉解到重慶的渣滓洞監獄繼續拘禁審訊。在這裏,敵特分子對藍蒂裕幾乎使用了所有的毒刑,什麼老虎凳、水葫蘆[酷刑名。“老虎凳”由橫凳和垂直的柱子或者靠背組成,兩者呈90度,在受刑者腳後跟下逐塊墊磚頭,反向彎曲人的雙膝關節而給受刑者造成痛苦;“水葫蘆”,是將一個裝滿辣椒水的皮球導管插入受刑者的鼻孔或肛門,再用力按壓皮球,讓辣椒水猛烈地噴入受刑者的鼻孔或肛門內。]等等名目的酷刑,然而藍蒂裕依然守口如瓶。為了在監獄裏與敵人作誓死鬥爭,他從此蓄起胡子,時間一長,囚友和敵特分子都稱其為“藍胡子”。
藍胡子愛唱善詩,在與敵人鬥爭中,他帶領囚室的同誌們唱“古怪歌”——
往年古怪少啊,今年古怪多啊,板凳爬上牆,燈草打破鍋啊。月亮西邊出喲,太陽東邊落喲,天上梭羅地下栽,河裏的石頭滾呀滾上坡。半夜三更裏喲,老虎闖進門喲,我問他來幹什麼,他說保護小綿羊喲。清早走進城喲,看見狗咬人喲,隻許他們汪汪叫,不許別人用嘴來講話。田裏種石頭喲,灶裏長青草喲,人向老鼠討米吃,秀才做了強盜喲。喜鵲好討苦喲,貓頭鷹笑哈哈喲,神隍廟的小鬼喲,白天也唱起古怪歌……
“古怪歌”不僅詞古怪,而且調也古怪,當敵人折磨我革命同誌時,藍蒂裕就拉著他那古怪的嗓門,哼起古怪味的調子,讓敵人又氣又惱,常常不能為所欲為。這種方式讓囚友們覺得是對付監獄敵人的好法子,於是打這以後,一旦敵特分子欲在獄中做些讓革命同誌們無法忍受的事時,囚友們便同藍蒂裕一起輪番高唱“古怪歌”。此時,整個渣滓洞都會變得“古怪”異常,令特務們渾身起雞皮疙瘩。
藍胡子堅強不屈的革命意誌和風趣幽默的鬥爭精神,在獄中深受同誌們的愛戴。而由於他又善作詩吟唱,便成了大家格外尊敬和喜愛的人。
“子彈穿身身方貴,血染紅旗旗更紅。”這是當年獄中最流傳的革命詩句之一,便出自藍蒂裕之手。
“七號室的藍胡子,你還有啥子‘古怪’的事幹嘛?快點下來!”樓下的特務又在叫嚷著。
七號囚室,藍蒂裕將身上可以放得下的物品分別交給那些並肩在敵人監獄戰鬥的囚友們,最後將一張皺巴巴的廢香煙紙塞給身邊的囚友,悄悄說:如果可能,或把它交給我的耕兒,或者念給他聽……
放心吧胡子。囚友們含淚過來握住藍蒂裕的手,大家清楚這是最後的訣別了。
“永別了同誌們!”在同誌們麵前,藍胡子其實並不“古怪”,他總是一腔熱血,革命鬥誌格外高昂。
那天,渣滓洞留下來的囚友們全都擁在鐵窗口,向他們尊敬的華健、雷震和藍蒂裕等同誌告別,那一刻,《國際歌》響徹監獄上空……
押解藍蒂裕等人的囚車剛走,七號牢房裏就響起了一陣高亢的誦詩聲——
你——耕荒,
我親愛的孩子;
從荒沙中來,
到荒沙中去。
今夜,
我要與你永別了。
滿街狼犬,
遍地荊棘,
給你什麼遺囑呢?
我的孩子!
今後——
願你用變秋天為春天的精神,
把祖國的荒沙,
耕種成為美麗的園林!
這就是藍蒂裕在臨將走向刑場前留給兒子耕荒的一首著名的“獄中詩”——《示兒》。這首詩是由後來在大屠殺中脫險的同誌帶出來的。藍蒂裕共有一兒兩女,大兒子耕荒在藍蒂裕入獄時年僅4歲,而兩個女兒當時還是牙牙學語的小娃娃,她們甚至連父親的模樣都記不得。兒子長大後一直以父親《示兒》的遺訓勉勵自己。
“……1964年2月7日,我們敬愛的周總理和陳毅副總理訪問非洲11個國家勝利回國到達昆明,我們參加昆明部隊業餘文藝調演的26名業餘演出隊的同誌,幸福地接受了向周總理和陳毅副總理彙報演出的光榮任務。那天晚上9點鍾左右,臨演出之前,敬愛的周總理和陳副總理從百忙中擠出寶貴的時間,到後台看望了我們演出隊的全體同誌。李成芳政委把我叫過去介紹給周總理說:‘這是1949年10月在重慶渣滓洞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了的革命烈士藍蒂裕的兒子藍耕荒同誌。’敬愛的周總理微笑著和我握手,親切地詢問我家裏還有什麼人,現在在做什麼,還問我多大歲數了,當了幾年兵,是四川什麼地方的人。我激動地一一向周總理作了彙報。敬愛的周總理懷著對革命後代無限關懷、愛護的心情,鼓勵我說:‘你是老兵囉,又還年輕,要好好地幹!’他語重心長地教導我:‘千萬不要忘記過去。你要永遠牢記革命先烈和你父親留下的遺囑,一定要聽毛主席的話,做革命的好後代,當革命的接班人,將革命進行到底!’我激動得熱淚盈眶,堅定地表示:‘決不辜負總理對我的希望!’總理聽了微笑著點點頭。”這是藍蒂裕兒子藍耕荒後來的一段關於他作為烈士子女受到周恩來親切接見的回憶。然而藍蒂裕肯定沒有想到,他留給兒子的一首《示兒》,幾乎教育和影響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一代年輕人。這是後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