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 蔣小城始終沉默不語,等到了家, 隻說自己走得腿腳酸痛,洗漱完就早早躺下了。
鍾恪行端著熱牛奶,站在臥室門口,手空懸著,躊躇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敲了敲門。
“小城?”
“我進來了?”
屋裏黑黑的,並沒有開燈, 他這樣一推門, 就把一道光送進來, 遮窗的白紗感應到了風, 輕飄飄地晃動。
蔣小城背對著門的方向,把自己蒙在棉被裏,靜臥的身影如同山巒起伏。
鍾恪行走過去, 半跪在床邊,問:“熱牛奶, 要不要喝一點?”
這聲音柔和到了骨子裏, 蔣小城聽了心裏一陣酸澀,他不想讓鍾恪行瞧見自己的樣子,隻說:“我——”
“我”這個字從嗓子裏擠出, 聽起來竟是沙啞的,他趕緊停下, 吸一口氣,盡量用平緩的語調道:“我不想喝,我要睡了。”
翻了個身,把腦袋埋得更深。
鍾恪行將杯子擱置在一邊, 在床邊坐下,手臂撐著床沿,叫了一聲小城。
去掀遮在他頭頂的被子,卻被另一股勁兒牽扯住了。
“小城,讓我看看你。”
鍾恪行說完這話,就感覺對方卸了力,他俯下身,湊近了些,道:“你不舒服,可以和我說。”
蔣小城垂下睫毛,掩飾地道:“我沒事,傷口有一點兒癢,可能是快要下雨了,我睡一下就好了。”
鍾恪行沉默一下,說:“剛才在超市,你看到那個爸爸抱著女兒讀書,受到觸動,心裏難受,我猜的對麼?”
伸出手來,用拇指摩挲蔣小城的臉。
仿佛喝下一碗又熱又澀的湯,難以名狀的感覺從胸口浸潤到心底,蔣小城沒想到,真的有一個人,能夠感知他的感受。
本來已經偷偷拭掉了眼淚,這一會兒又忍不住,掉線珠子似的流下來。
鍾恪行的心像是被誰掐了一下,猛地揪痛起來,他把蔣小城抱住,和他臉對著臉,落下一個個吻。
蔣小城像是不太好意思,吸了吸鼻子,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控製不了,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了。”
說到最後,終於強笑不下去,把頭埋進鍾恪行的頸窩,肩膀微微顫抖起來。
鍾恪行把他摟緊了,撫拍他的後背,道:“沒關係,對著我,你不用忍著。”
一片靜默中,襯衫的領口慢慢濡濕了。
過了好一會兒,悶悶的聲音響起。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我之前撒了謊,我的……父親大概還在,我也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鍾恪行拍打的動作一停,聽蔣小城斷斷續續的傾訴。
“小的時候,我也問過,可在我媽那裏,從來都沒有問出過什麼,每次隻要一問,她的臉色就變得很快,叫我有時間去刷碗掃地,不要想沒有用的事。”
“我就不敢再問了。”
“我從別人的嘴裏,也聽過一些話。媽和姥爺的關係不是很融洽,他們說我媽成績很好,已經考上了大學,姥爺卻不肯提供學費,讓她去紡織廠做學徒,希望她早早賺錢,好幫家裏分擔。”
“姥爺安排的工作,我媽沒有去,而是偷偷地跑了,兩年後再回來,就有了我。”
“未婚先孕在那個時候,是很惹人非議的事,姥爺非常生氣,要我媽把孩子打掉,不然就斷絕關係。”
“可我媽還是生下了我。”
“恪行,”蔣小城仰起頭,去找鍾恪行的眼睛,帶著氣音問,“你覺得,一個母親,會恨自己的孩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