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份《親子關係鑒定報告》, 是陸懷景交給鍾恪行的,他也從不知道自己有這樣一個孩子, 麵對此事時的心情,同樣複雜難敘。

這是一家清幽靜謐的咖啡廳,坐落在興和路的街尾,道兩旁立著枝繁葉茂的梧桐樹。

蔣小城站在門口,透過茶色的玻璃,看到坐在角落那桌的人,情不自禁地捏緊鍾恪行的手。

鍾恪行注視著他的眼睛, 說:“我站在這裏等你。”

蔣小城的心慌亂又無措, 他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或是做什麼, 甚至起了掉頭就跑的心思, 可最後還是僵著四肢推開咖啡廳的門,朝著熟悉的身影走過去。

仿佛坐著雲彩,是在夢裏。

沉默。

“你的眼睛很像你的母親。”對麵的陸懷景先開口了。

“笑起來也像。體育場那次, 我在旁邊看了你很久,心想怎麼有這麼相似的人。你在公司裏做彙報、和同事說話、埋頭做事……我越看越懷疑, 去做了鑒定——”

布著皺紋的臉上罕見地露出慚色, “我當初並不知曉這件事……對不起。”

蔣小城張了張口,沒有說出話來。

陸懷景明白他想要問什麼,接著道:“你的性格, 和你的母親倒是不太像,她是一個很驕傲的人。”

慢慢陷入回憶裏去。

“那時候我上大學三年級, 家裏麵開了一家書店,正缺打理的人,你的母親來應聘,她穿得很樸素, 衣服甚至破了口子,頭發也是亂的,可答起話來卻有條理,她說自己考上了大學,交不起學費,想自己賺錢。”

“你的祖……我父親就讓她留下了,做了一個月,得到的工資還遠遠不夠。我父親就幫她墊上了錢。”

“我父親原來是高中老師,資助過很多學生,可你母親和這些學生都不一樣,不怯懦不自卑,身上有一股堅韌的勁兒。”

“學校沒課時,她就跑來收銀看店。我周六周日也會到家裏的書店幫忙,慢慢的,我們就熟悉了。”

“那時候,國內掀起了留□□,大四畢業,我申請去了美國的學校。我本想等兩年,她也可以出來,我們就能團聚,可後來卻失去了聯係。”

蔣小城啞聲道:“你沒有……找一找麼?”

“小城,我們那時候太年輕了,我在美國待了八年,後來一直定居在新加坡,我不知道她那時已經懷了孩子。”

正因為年輕,才會一直奔前,來不及回頭看。

陸懷景歎一口氣,說:“這是借口,這件事,是我的錯。”

停了一停,問:“我看你入職的資料,沒有你母親的信息,她——”

蔣小城握緊拳頭,“她已經不在了。”

陸懷景神色一動,“怎麼會,她還那麼年輕。”

蔣小城把頭垂下,說:“我媽生下我後,身體一直不好,打了很多零工,後來又酗酒,患上了肝病,在我上初中的時候就去世了。”

陸懷景眼裏似乎有淚光閃爍,“那你這麼多年,是怎麼過的?”

“我住在舅舅家,後來上大學、工作。”

蔣小城忽然就不想說話了。

這麼多年,他心裏不是沒有疑惑,可當答案擺在眼前,他突然發現,一切並沒有什麼意義。

就像恪行說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他改變不了,也沒有立場譴責。

陸懷景的聲音仿佛來自天邊,忽遠忽近,聽不太清了。

他好像說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是血濃於水的關係。

他說你如果願意,可以來家裏。

他說你現在不隻有自己,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一個弟弟是律師,另一個弟弟和妹妹都在總部工作。

蔣小城謔得站起來,把後麵的話打斷了。

他鞠了一躬,說:“陸,陸總,對不起,我要走了。”

仿佛這間咖啡廳裏有什麼洪水猛獸,蔣小城連摔帶絆地衝出門,找尋到鍾恪行的身影,飛奔過去,抱住他的脖頸。

鍾恪行被撞得一個踉蹌,不知所措地把手搭在蔣小城的脊背上。

“恪行,”蔣小城說,“我想回家。”

後來,蔣小城和鍾恪行說,他不是不向往這份感情,隻是當陸懷景講起自己的兒女時,他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媽媽趴在床上咳血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