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寂靜的琉華殿,不再有琴聲響起。
夏雲嵐卻仍然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心中有無數個念頭冒出來,像同時唱著幾台亂糟糟的戲。
逍遙王的手下,能夠找得到賊皇歐陽俊卿嗎?
號稱賊皇的歐陽俊卿,能夠順利拿到繇山靈玉嗎?
倘若繇山靈玉交在自己手上,自己真的可以毫不猶豫地一走了之嗎?
……
萬般心事,終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輾輾轉轉到後半夜,索性放下一切念頭,捂著腦袋逼著自己進了夢鄉。
夢裏,仿佛又置身於龍炎國死亡沼澤之畔,依稀聽得他對月盟誓:良緣永結,白首不悔;生則同衾,歿則同穴;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生生世世,兩情無改……
依稀記得她回他:無論是富有還是貧窮、健康還是疾病,都不離不棄,直到死亡……
然而,不過須臾之間,所有的誓言都化作了永遠無法再繼續兌現的謊言。
她又夢到山洞之中,他的手一寸一寸撫過她肌膚的溫柔,以及那日清晨……濃濃烤魚的香。
夢境如同倒放的電影,一個一個虛虛實實的畫麵接連跳動。時而是黔州城中,他抱著她求醫問藥的焦灼絕望;時而是聖女院中,憧憧的人影以及滿地閃閃爍爍的燭光;時而是鬼師製造出的彌漫天地的黑暗,時而是種滿罌粟、曼陀羅和迷迭香的花園……
最後,夢裏的畫麵定格在千嶂嶺上——那裏桃花嫵媚、霞光嫣紅,他溫潤如水的眸子在花林霞光中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的臉……
她睜開眼睛,眼前桃花紛紛凋謝,霞光卻暖暖柔柔地透過東窗鋪滿了小小的房間。
淡淡的緋色光影裏,跳躍著清晨金色的光線,那光線最後集中落在一個人的月白衫子和三千墨發上,使得衫子和墨發皆反射出一種類金色的光澤,充滿神秘而不真實的美感。
溫潤如水的眸子,如夢裏一般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是夢?非夢?
仿佛近在眼前,又仿佛遠在天邊,仿佛觸手可及,又仿佛遙隔滄海。
此刻,她的心頭沒有恨,亦忘記了愛是什麼,隻是怔怔地望著霞光裏的那個人、那雙眼,好像這一刻就是天地的盡頭、生命的終點……
“雲嵐,我要走了——”一聲幽微的歎息,那人開了口,淡漠的聲音似乎不含任何情緒,又似乎帶著說不出的眷戀和深情。
夢境刹那間碎了一地,夏雲嵐從夢境裏回過神來,唇角挑一抹冰冷嘲弄的笑,倚在床邊無情地回道:“好走不送,後會無期——”
“雲嵐,你沒有別的話要對我說嗎?”告別之後,蕭玄胤並沒有立即離開房間,卻在床邊坐了下來。
夏雲嵐忙向床裏挪了挪,冷聲道:“你覺得咱們之間還有什麼話說?”
“千言萬語……”蕭玄胤道。
“自作多情!”夏雲嵐蹙了蹙眉頭,一臉寒霜。
“雲嵐,你會想我嗎?”蕭玄胤柔聲問道。
夏雲嵐惡毒地道:“我想你死——”
蕭玄胤再次歎了口氣,轉頭望著東窗上紅得愈發濃鬱的霞光道:“說不定真能如你所願……”
“……”夏雲嵐突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雲嵐……”蕭玄胤十分緩慢而又凝重地道:“如果我死了,他們必然不會放過你這個皇後。到時候,我會叫最可靠的手下把繇山靈玉給你,你便可以如願以償地離開蒼雲大陸,忘記我、忘記曾經的一切……”
一股濃重的酸澀,忽然毫無預兆地衝上夏雲嵐的喉頭和眼睛,夏雲嵐趕忙轉過頭去,迅速眨了眨眼睛,硬生生將即將湧出眼眶的淚水收了回去。
他們是誰?是青蜀龍炎的聯兵,還是血月門的殘部?夏雲嵐很想問一句,卻終於沒有問出口。
蕭玄胤繼續道:“如果我能僥幸活著……雲嵐,我會親自到繇山接你回去,不管你願不願意……”
夏雲嵐低下頭,冷冰冰道:“你永遠隻會把自己的意思強加給別人,永遠不懂得尊重別人的選擇。然而,縱使你可以對天下人為所欲為,卻休想勉強我分毫。我既已打定了主意要和你分開,又豈會留在繇山等你?這一生,既便拿不到繇山靈玉,我也決不會給你找到我的機會。”
“找不到,便一直找……”蕭玄胤從窗前收回目光,凝神看著夏雲嵐的臉,定定地、執著地道:“直到有一天找到。”
即使低著頭,夏雲嵐依然感受得到蕭玄胤目光的強烈與深摯,她舔了舔嘴唇,漠然而無所謂地道:“那你便找吧……不過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騙我,這句話自然也當不得真。說不定你將來的棋子和工具多了,隨便看上一個順眼的,就忘了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