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鷹道:“小圓子叫管事兒的逢雙河鎮集會之日,在典當行門外搭起高台,當眾焚毀那幅膺品,並一臉沉痛地說道,‘別人拿假貨坑害我們,我們自認倒黴,決不使這假貨再流落別人之手’。此事方過三天,那騙子便回來吵著要贖回自己的絕世珍藏。管事兒的當即把那幅膺品拿了給他——當然,三天前管事兒的焚毀的並不是這幅膺品……”
“嗬嗬,姐姐——”淺畫忍不住插嘴道:“其時我正巧在典當行幫洛姐姐查賬,你是沒瞧見那人的臉色,沮喪得恨不得拿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血幽道:“後來他便真拿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小圓子突然長歎一聲,神色裏帶著幾分淒楚道:“或許他隻是家裏急需用錢,逼不得已才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早知要叫他搭上一天性命,我……”
“你沒有做錯什麼,不必為此感慨之語!”夜凝塵打斷了小圓子的話,淡淡道:“任何人都要為自己做的事負責,再多理由也不足以成為坑害別人的借口。何況,逼得他抹了脖子的,定是蒼鷹、血幽幾個,與你沒有半點兒幹係。”
“義父說得是……”小圓子眼中仍有悲色,卻不敢反駁夜凝塵的話,隻低了頭恭聲道。
蒼鷹笑道:“不錯,小圓子,逼得他抹了脖子的,是血幽、霹靂、雷火、我和狼牙,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你不必心存愧疚。”
小圓子低著頭小聲道:“我若不引得他去而複返,你們也不至要了他的命……”
雷火笑道:“你這孩子,也太小瞧了咱們——咱們若下定決心找人,這世上隻怕沒有幾個人躲得過。”
小圓子囁嚅著還想再說什麼,夜凝塵沉下了臉冷聲道:“是非不分,善惡不辨,縱使聰明絕頂又有何用?”
小圓子嚇得趕忙閉上了嘴,蒼鷹、雷火等人也忙斂了笑,瞬間恢複了如從前般嚴肅的神情。
隻甘婆婆打著圓場笑道:“他到底還是個孩子,你何必對他如此嚴厲?”
夏雲嵐其實很想問問,蒼鷹等人是如何逼得那騙子抹了脖子?但見小圓子此刻屏氣噤聲,眼淚幾乎也要掉下來,忙拉了他的手笑道:“小圓子,你隻道這騙子死得冤,卻怎地不想典當行的管事兒萬一因之跳了河,豈不比他冤上百倍千倍?”
小圓子抬眸看了看夜凝塵,沒敢說話,一雙眼睛卻似乎在爭辯:管事兒的已經挽回了損失,又何必再要那騙子的一條命?
夏雲嵐立即讀懂了小圓子的眼神,耐著性子解釋道:“那騙子這次能在洛姑娘的典當行行騙,下回未必不會去騙別人。所幸典當行管事兒認識你這個小智囊,方得以挽回損失,可別人卻未必能有這樣的運氣。若是有些人治病的銀子或全部家當被騙去,叫他們如何活得下去?”
小圓子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迷茫地小聲道:“義母,我曉得你說得不錯,可每當想到一個人昨天還活生生地在這世上,能走能說能笑,今天卻再也睜不開眼睛,變成一具僵硬的屍體,我心裏便會禁不住難過……很難過……”
夏雲嵐摸著小圓子的腦袋,輕笑道:“你可知道,人心總是貪圖捷徑,一旦品嚐過輕易來錢的法子,便再也受不得辛苦。所以,那騙子的死雖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更多人因之免於蒙受損失。你換個角度這樣來想,也許便不會太難過。”
小圓子若有所思地歪著腦袋想了片刻,道:“如果我知道那騙子的死救了更多人的命,自然不會再為他難過,可這一切都不過是假設而已——我們假設一個人將來要害很多人,就可以站在正義的角度提前結束他的性命了嗎?”
“可我們並非沒有根據的假設,而是在他已經差點兒害了一個人的情況下做出的假設……哦不,這不叫假設,叫推論——”夏雲嵐沒想到小圓子小小年紀,竟想得這麼多,她不得不收起哄孩子的語氣,像對待一個大人般認真地道:“假設和推論的不同,在於假設來自憑空想象,推論卻是根據已經發生的事實做出的合理想象。這種想象縱不是絕對正確,也不會與事實相距太遠。”
“合理想象?”小圓子撓了撓圓圓的腦袋,又轉了轉圓圓的眼珠,若有所悟地道:“就像水放在火上一定會燒開、遇到足夠冷的天氣又一定會結冰嗎?”
“差不多,卻還不太一樣——”夏雲嵐搖頭笑道:“水的冷熱變化出於無可改變、無可質疑的自然規律,合理想象的推論卻會受到其他一些情況的影響,從而出現各種變數。”
“也就是說,那騙子有可能將來並不會害人,是嗎?”小圓子仰著圓圓的小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