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安城是大越商賈往來的必經之地,這裏離京城僅一天馬程,山清水秀,人傑地靈,是不少達官貴人的閑暇去處。
今天,綾安城有件大事,上至七老八十,下至三歲孩童,都奔著城裏的官媒府上去。當然不是為了給自己謀婚嫁了,而是要看看新上任媒官的能耐。
“來人啊!”
“拉開她!”
“別打了!”
穆謠連眼珠也不轉,一動不動坐在堂上,仿佛入定了一般。
這是穆謠第一天到官媒府,前兩天才跟著報喜的官員回到“自家”,僅有的幾個下人完全不把他當回事,他倒不介意,經過小廝那事,穆謠對所謂自家人也多了個心眼,不理會就不理會吧。
不過,頭天就碰上案子,讓穆謠對這個官職有了全新的認識。
離他不遠處,一個女子被兩個雜役押著,另外一邊站著一對男女和一位老婆婆,均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再遠些,圍了好些人,男女老少都有,被雜役擋在堂外,無一不對堂前幾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此刻他的心情真是百感交集,總算明白為什麼當初在客棧裏,提起媒官這個職位,會被同袍嗤之以鼻。
“和稀泥”還真是個貼切的說法,現在看來,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古代“居委會大媽”!
虧穆謠天真以為這個職位不過是負責婚姻登記,原來還得摻和別人家的家裏長短。
“大人,您有沒有什麼看法?”
站在穆謠身邊的陸師爺忍不住搖頭歎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媒官不僅要安排婚嫁,時常還要調解婚姻不睦,不是“老油條”還真可能會束手無策。
陸師爺硬生生把到嘴邊的抱怨咽了下去,新任媒官不僅年輕,還沒成親,怎麼理得清這些事?
穆謠總算動了動眼球,掃一眼案前的訴狀,事情其實很簡單:姓周的一家人,想娶一位姓黃的女子進門當平妻,原配杜氏死活不願意,於是一家人就這麼鬧上官媒府。
被押著的女子是杜氏杜如環,在一邊冷眼旁觀的分別是周家老夫人、家主周竹斌和他想娶過門的黃氏黃雨霖。
明明還不是一家人,周竹斌卻把黃雨霖護在背後,嗬護備至;而對哭鬧的原配,則是看也不看一眼。
周老夫人因年事已高,特準賜座,此刻她坐在椅子上,白眼都要翻上天。
再看黃雨霖,她半倚在周竹斌懷中,眼角尤濕,好一朵惹人憐愛、身嬌體軟的小白花!
和一哭二鬧的杜氏相比,更是襯托得黃雨霖小鳥依人,自然而然激起男人對她的保護欲。
穆謠多少有點明白,為何周竹斌會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甚至希望娶作平妻。
陸師爺見穆謠半晌不開腔,便低聲問道:“大人,要是您今天身體不適,要不讓他們改日再來?”
穆謠苦笑,正想說不,不料陸師爺未等他回答,就清了清嗓子,已準備發話,被押著的杜氏忽然放聲大哭:“老天爺呀!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的命好苦!”
穆謠的頭隱隱作痛,他皺起眉頭望去,杜氏鬢發淩亂,狀若瘋癲,兩旁的雜役神色尷尬,不知道該不該鬆手。
“大人,您看這?”陸師爺麵露難色,心中暗暗咒罵這個瘋婆子。
穆謠雙手撐著椅子,強打精神坐直,哭聲讓他耳邊嗡嗡作響,開口方知自己聲音沙啞:“她這是?”
陸師爺先是把茶碗遞給穆謠,又指了指穆謠案前的訴狀:“大人您看,杜氏還是堅持不讓黃雨霖進門,恐怕今天她是要胡攪蠻纏到底。”
穆謠大概從陸師爺口中了解到杜氏撒潑的原因,黃雨霖乃是戲子出身,論身份地位,隻能納作賤妾。
即使周家替其贖身,再贈以錢財粉飾身世,頂多隻能作個貴妾。
若周竹斌將其娶為平妻,一是於禮不合,令家門蒙羞;二是對原配杜氏而言,想到自己的地位與一個三流戲子相同,未免欺人太甚。
杜氏在堂下獨自哭得聲嘶力竭,穆謠被她的哭聲鬧得快無法思考,煩不勝煩,一口氣堵在胸口,忽然從椅子上竄起,雙手用力一拍桌麵:
“嘭!”
堂上霎時鴉雀無聲,連哭鬧的杜氏都被驚得沒了聲音,數十雙眼睛瞪著穆謠,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麼。
穆謠一指杜氏,又指了指周家那一夥:“你看他們有要理你嗎?”
眼看杜氏又要鬧,穆謠對拉著她的兩個雜役說:“把她拉下去冷靜一下,什麼時候能好好說話,就什麼時候帶上來!”
兩個雜役對看一眼,不約而同應了句:“是!大人!”
情緒失控的杜氏被帶離公堂,周遭安靜了不少,期間,穆謠也沒放過周家人的反應。
當聽到穆謠斥責杜氏時,周老夫人忍不住掩嘴偷笑;周竹斌忙著安慰懷裏的被嚇壞的黃雨霖,身子都不曾轉過去;而黃雨霖,縱然一副柔弱模樣,穆謠卻清楚看見,她伏在周竹斌肩膀,嘴角稍稍揚起,明明是洋洋得意又刻意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