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對打正是俊也所希望的。
俊也比基城要高一頭。體格上占了優勢,如果能在這裏拖住對方他就無法向空目出手了。可能的話,最好是就這樣壓製住他。
基城不從正麵施力。他深知自己體格上的劣勢,因此以最低限度的力量站住不動想要誘導俊也的力量。大概是學過某種打架技巧吧。判斷到這點後,俊也不再強行以腕力壓製。在互相扭打中,基城的腹部挨了他一記膝踢。
“————呼!”
衝擊過於輕微。
彎下腰。踢得很淺。正反射性地要再次打去————俊也卻失去了平衡。為了打出膝踢,那隻懸空的腳正要落下時,起身的基城就這麼一口氣讓身體下沉,坐穩後抓住了他另一支作為軸心的腳。體格差距反被利用,俊也的上身被拉向下方倒了。基城以變形的巴投(注:柔道術語,即仰麵倒下後,把對手拉向懷裏,再用兩腳把他從自己頭上蹬出去的著數)要領將俊也扔了出去。俊也采取受身。雖然遠沒到致命打擊的程度,但在這裏離開基城的身體也是很痛的。
俊也站了起來。
基城也立即站起來,慎重地拉開距離。
狀況又回到了原點。俊也在心中咂舌。基城毫無疑問比俊也更精於打架。
倆人的戰鬥基本是以斜著身的架勢來對陣的。
在互瞪對方的時候,基城開口道:
“……所謂社會,有著通過排除有害物質而成立的側麵。”
“……?”
突然在說什麼啊俊也很納悶。
“所謂社會是十分脆弱。盡管人一旦聚集起來就必定構築起一種體係,但它卻注定會因一點壓力而輕易地自行消失。人的依靠。那是過於巨大且脆弱的偉大泡沫…………社會的本質就是這樣。”
俊也什麼也沒說。
“社會,對於人類來說是必要的。但卻不一定是正確的————在不幸的事件中,因此而成為‘社會公敵’的人有時並沒有任何罪過。犯罪、害獸、疫病、思想以及其他社會…………是情況而定有時那隻不過是替罪羊。
……但是,即便如此依然必須保護這個社會。不依賴社會而存活的人類並沒有那麼多。製裁犯罪者,隔離病人,驅除害獸……如果不這樣做來保護社會的話就會有許多人陷入不幸。結果,所謂社會就是由這樣的普通人所構成的。”
基城訥訥而然。
“現在的空目君就和有著危險傳染病經曆的人一樣。”
“…………”
“我們作為防疫機構不能看著不管。絕對要避免‘異常存在’的蔓延,以及‘她’們的存在被公之於眾。”
“…………”
“必須由誰來做。不止社會,連你們的性命也有危險。將傳染病患者隔離,使他在那裏迎接死亡。被厭惡被隔離,就這樣迎接孤獨的死亡。但正是他的死,實際上保護了這個世界。你應該不是笨蛋…………就不能把他交給我嗎?”
這是基城最後的勸告。他說這話的態度表明不會再有下次了。
俊也放話道:
“……我才不管呢。如果這個世界不殺掉空目就會毀滅,那麼那種程度的東西就毀滅了吧。”
“…………真遺憾。從現在起你就是人類的敵人了。”
基城說著,銳利地眯起眼睛。
我早就知道了,俊也心想。的確基城所說的都是正論。或許也可說是正義。但是,那與俊也無關。
俊也選擇的是“普通的偉人”。所謂普通便是既非善也非惡,俊也的叔叔是這麼說的。而所謂“善”就是為他人而犧牲自己,所謂“惡”就是為自己犧牲他人。俊也現在則要為他人而殺掉另一個人。
“我……”
俊也想。大概叔叔所說的“普通”就是這麼回事吧。
“我不允許有人傷害我的朋友。”
他這樣宣布道。基城回答說:
“……同感。但是大多數人是我的朋友。”
說完這次由基城開始發動攻擊。他迅速地、滑行般地縮短了距離。
俊也站著迎擊。他踏出一步,以注入渾身力氣的橫踢迎擊進入攻擊範圍中的基城。
勝負在一瞬間分曉。
基城無暇躲閃,俊也的橫踢擊中了他的軀幹。擰緊身體的發條充分利用了體重的一踢剜割著他的軀幹。承受了這有如圓木般的一擊,基城發出“咕……”地被擠壓的聲音,然後躺倒在地。
……勝負已定。
俊也跪在地上。
基城則慢慢地站起身來。
“到底還是起作用了…………”
他有些勉強地這樣說道。
“……因為不想花費太多時間,就用了這一手。雖然帶了防護用具肋骨還是被踢斷,不過我還能打。而你就不行了。”
基城用袖子擦去嘴角流出的血跡。俊也無法回答。他發不出聲音,額頭上一個勁地冒著油汗。
在那一瞬間,俊也的右腳腕徹底折斷了。
基城感到了體力差距因而避免持久戰。他鬥膽接下俊也的以踢,用身體捕捉住他的腳,在踢打的威力上又加上自己的體重,使腳踝達到極限,破壞了進行踢踹的腳。
他拚了命,不過這大膽而細致的、充滿信心的行動確實阻止了俊也的腳。
“如果你不能動了的話,之後我就算受傷也能毫無疑問地收拾掉了。”
基城搖搖晃晃地拉開距離。他仍警戒著不能用腳的俊也。
俊也咬牙切齒。如果基城走近來給他最後一擊,那麼俊也無論如何都有辦法反擊。但是基城卻想就這樣轉而去收拾空目。現在的俊也已沒有餘力接近並攻擊基城了。
“……你放心。大家會完全忘記今天的事,返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的。空目君因事故而死,你們會將此認作事實…………僅此而已。死亡這個簽誰都會抽中。盡管當時感到悲傷,但這悲傷也早晚會被淨化。就算是高中生在這個世上也有很都人死去。空目君的死隻不過是其中之一。
誰都不會去想自己的朋友在今天或明天死去。但是死亡卻常常是平等地造訪每一個人的。就像世界上那些死了朋友的人會克服那死亡一樣,你們也會在其中治愈這悲傷。所以就不要無畏地抵抗,並在這裏受傷了。”
基城諄諄勸說道。
但是俊也卻不聽,並在其間斟酌策略,然而思考卻一點也不集中。呼吸紊亂。腳踝的骨折差點引起了休克症狀。
俊也朦朧地思考著。
基城應該非常清楚這點。他微微放鬆表情,露出了與他非常不相稱的————寂寞的笑容。這樣的表情變化讓人無法理解。想想看,在最後的勸告之後還這樣依依不舍地進行說服實在是很不自然。
或許基城對他們真的抱有相當好感。對於傷害俊也他們這件事真的很悲傷,或許對於不得不殺死空目的現實在乞求原諒。
基城繼續道:
“你們是堅強的年輕人。大家作為高中生都強得超出常規,而且有道德心。也有智慧。遇到你們我很高興。我不想傷害你們。所以你們就老實…………?”
基城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他回過頭去。
一道人影在動。亞紀奔向基城那掉在地上的手槍。見此,俊也的意識立刻被拉回現實。
“————木戶野!離開那!”
俊也叫道。
的確如果是那個距離就能讓基城無暇阻止地奪取手槍,並瞄準槍口吧。但是俊也在剛才的扭打中發現了一件事。在基城上衣的下感覺到有一塊鐵。基城的臉上一瞬間劃過悶悶不樂的表情。
但他還是一下子取出了備用的手槍————指向了亞紀。
響起了一聲壓縮空氣的、模糊的爆炸聲。
5
就在亞紀拿到基城的手槍並將槍口指向他時,一股熱風從她頭邊穿過。
一瞬間,本能地意識到是子彈從旁穿過。基城做出了威脅性射擊,證據便是他已向亞紀舉起了手槍。
如果有那個心早就被殺了————!
強烈的恐懼感在亞紀心中膨脹,然而她依舊沒有丟掉手槍。雖然指向基城的槍口抖個不停,但亞紀所擁有的龐大理性正在稀釋那份感情。很快便不抖了。因為不會用槍,她將槍口穩穩地指向了目標麵積很大的軀幹。這樣一來就能大大提高命中率了。
男人和少女互相瞪視,用完全相同的手槍指向彼此。槍對基城來說就如同手臂的延長。相對地,槍在亞紀手上則顯得十分巨大,很不合適。
“……沒用的。四五口徑的反作用力對女高中生來說太大了。這槍又大又重,那麼小的手連反作用力都抵禦不了。退一百步說,你也就有五層的幾率能打中我的身體…………而那時候,我已經準確地打穿你的頭了。”
基城冷冷地說道。
大概確實如此吧,亞紀想。剛才已經見識過基城的威脅性射擊了。而且基城以武道家要減少自身目標的要領,始終是斜身舉槍的。
基城是專家,就算亞紀也無話可說。但是亞紀不能在這裏退縮。
“我很冷靜。我相信自己有九成的幾率能打中…………喂,基城先生。求你了。就不能放棄他回去嗎?就算如你所說我們互相射擊,我不覺得你被四五口徑的手槍打中也能平安無事。贏得了嗎?在這種狀況下。你的對手可是受了傷的村神以及無傷的近藤和阿恭三人啊。”
將恐懼封閉,亞紀說道。僅此而已就需要巨大的毅力。被槍口瞄準的恐懼難以言說。理性差點就用光了。
“雖然你似乎很有自信……”
基城靜靜地斷言。然後:
“既然被你槍口相向,那我也就作為妨礙任務執行而認真廝殺了。你現在的行為已在處理規定之外……這樣好嗎?我等你十秒。在這期間如果你不放下槍我就立即射殺你。”
他的警告再明白不過了。亞紀的頭上流出了冷汗。
“開始了哦————一……二……”
亞紀猶豫起來。令人窒息的緊張使她無法決定自己該做的事。
“三……四……”
亞紀思考著。但砰砰作響的心跳聲卻擾亂了思緒。
“五……六……”
怎麼辦?亞紀心想。
“七……八……”
死亡,究竟是什麼呢?
“九……”
數完了。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
“…………十。”
在聽到這句話時,亞紀扣下了扳機。
*
“——!”
基城沒有開槍。
中彈的瞬間,不知是電流還是寒氣,那種冰冷的感覺瞬間從肩膀擴散至全身……身體反射性地顫抖後,傷口一下子灼燒起來。劇痛麻痹了整個右臂。要等到能夠自由活動,不知要花多長時間。
基城這時真心詛咒起自己的天真。他用盡全部毅力保住意識,然後一下子跑到亞紀身邊,踢飛了她手中的槍。似乎被自己開槍傷人的事實刺激到了,亞紀呆呆地一動不動。基城看了一眼確認過後,便從自己那麻痹不動的右手上拽下手槍,以左手舉起,顫抖著瞄準空目。
“咕……!”
雖然已經想到了,但他果然還是無法瞄準。
四根肋骨和內髒均受到損傷,而且右肩上還有槍傷,現在要用不習慣的左手瞄準射擊根本不可能。要冷靜下來得花上幾秒。基城感到焦躁。
————失態。即使賭上性命也必須完成任務。
身為Hunter
Agent,基城泰將意識集中在任務上。
自己確實對這群年輕人很有好感。而且無疑對這樣一群聰明人的領導者,名叫空目恭一的少年深感興趣。他不否認自己同情因為要“處理”空目恭一而感到悲傷的這些人。
但是……這和那種事無關。任務就是任務。
空目恭一是十年前的神隱事件的幸存者。“神隱”型的異常存在危險度高,弄不好有可能造成許多人被害。本來就遭遇過異常存在的人容易再次遭遇。正因如此,他一直受到“機關”的嚴密監控。
然後,還是遇到上了。
不允許失敗。最重要的是,這樣一來自己會感到困擾。因為對基城來說,除了“機關”之外在這個日本便沒有別的棲身之地了…………
這份覺悟止住了他的顫抖。
緊繃的注意力使世界的運動停止。
屏住呼吸,瞄準,射擊。
“————住手!”
俊也叫道。但是,基城已經聽不到那聲音了。在準星的對麵,空目正露出諷刺的表情。他的臉無動於衷,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之後會死一樣。
這一次,基城扣下了扳機。
啪地一聲,紅紅的鮮血如花朵般飛散。
*
稜子微微睜開眼。
頭腦和視野都一片模糊。不清醒的雙眼朦朧地看到了櫻花。這是學校。校園的風景模糊地映在眼中。
怎麼在這裏睡著了呢。稜子這樣想到。她還無法區分夢境與現實。但是她感到身體十分沉重。懶得起來。死沉死沉的。不,這或許是“痛”吧。或許是沉重的鈍痛。但是對於現在的稜子來說那已經無所謂了。
朦朧的視野白茫茫的。櫻花因薄霧而更顯潔白。在那迷霧般的白色中,有什麼人在動。稜子正望著那邊。
半夢半醒的眼睛甚至無法確定人影的輪廓。也無法判斷那幾個人影是在做什麼。但是在其中,卻能清楚地看到一個人。
啊啊,是菖蒲在那……
稜子模糊地望著那副身影。披著胭脂色披肩的少女帶著想不通的表情站在那裏。她的容貌十分美麗,就站在那裏。
櫻色的嘴唇緊繃著,稜子對她那凜然而美麗的表情看得入迷。然後茫然地尋思道。
你現在在思考什麼呢?
到底在想什麼呢?
那不可思議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這個嘛…………’
突然,她聽到了父親的聲音。
從夢境深處突然湧起了過去的記憶。
“這個嘛……稜子。這張媽媽的照片是她懷稜子時照的。稜子就在這張相片中的媽媽肚子裏。”
“唔。”
“實際上,在懷上稜子時,媽媽生了病……醫生說,如果就這樣生下稜子的話她可能會死。”
“…………誒?”
“大家都反對媽媽生下稜子……大家都說因為有姐姐聰子了,已經有孩子了……實際上爸爸那時也是這麼想的。媽媽的命無可取代。所以爸爸說,那就放棄孩子吧。”
“…………”
“爸爸說‘放棄孩子吧。如果你死了的話,聰子要怎麼辦?比起還沒出生的孩子,聰子更重要吧。’……”
“…………那媽媽怎麼說的?”
“你媽媽啊,在爸爸這樣說時,盯盯地瞪著我說:‘這裏已經有生命了。新的生命已經誕生了。既然有了這孩子,縱使還沒有生下來也是和聰子一樣的。沒有區別。如果是為了生下這孩子,我就算死了也不後悔。’…………當爸爸聽到這話時,不覺也哭了。”
“…………”
“於是爸爸也下定決心,拍下了這張可能是媽媽最後的照片。那就是這張…………好好看看吧,媽媽的表情,是不是又漂亮又威嚴呢?雖然笑得很悲傷,但也好像是輕鬆愉快的微笑。這就是下定決心舍棄生命的女人的表情。正是有了這樣的覺悟,媽媽才生下了稜子。所以……”
……啊啊,是嗎。
忘卻的記憶在稜子混亂的心中成形。記憶與現實交融,在這裏合二為一。
————那個和武巳一同遭遇的離奇之夜。她在最後所看到的,菖蒲的悲傷笑容。
————曾經所見的照片上,那決心舍棄一切的媽媽的笑容。
稜子明白了。
菖蒲那讓自己一直很在意的表情的真相。
以及,武巳雖然也有看到,但卻沒有留意的原因。
稜子全都明白了。
那個表情,正因為是稜子所以才會掛心。
……是嗎——
稜子呆呆地想到。
……是這樣啊——
……原來如此。菖蒲醬————
菖蒲就在那時擋在了空目身前。
*
事情發生在一瞬之間。
基城將槍口對準空目,正要扣下扳機的刹那——菖蒲突然在武巳眼前跳到了空目的正前方,大大地張開雙手保護了空目。
“什————!”
武巳驚訝不已。空目也吃驚得睜大了眼睛,這種情況似乎超出了他的預想。
……這時,扳機已經叩響。
發射聲。
在空目胸口的高度,赤色的飛沫從菖蒲頭上飛濺而出。
菖蒲的身體受到衝擊,宛如慢動作般傾斜倒下。
“!”
這時武巳看到了。
在菖蒲保護空目的瞬間,已經扣下扳機的基城,臉上露出了極為恐懼的表情。
“糟了————”
基城的叫聲突然消失。
啪嚓,菖蒲的身影也隨之消失。然後以此為起點發生了異常的現象,帶走了基城的叫聲。
世界炸開了。
菖蒲的頭剛被子彈打壞,空間就以菖蒲為中心,好像撕破氣球一樣——啪嚓一聲,和菖蒲一起炸裂開來。要形容的話,就是至今所見的風景都是畫在氣球上的背景。而菖蒲是它的一部分。用針一紮,立刻就破了。
世界,裂開了。
空間翻卷著,露出了在另一邊的真正景象。
瞬間,世界的模樣被重新繪製。
那一刹那————世界變成了“真正的”異界。
…………
耳朵嗡嗡作響。
武巳現在正站在校園中。
站在櫻花盛開的校園中。
櫻花是白色的。
花將頭上和地麵染成一片純白。而屹立於此的樹幹則是黑漆漆的。
下麵安放著一張藍色的長椅。
大家站在周圍。
學校的中庭。
武巳抬頭仰望夜空。
天空是血紅的。
在赤色的天空中,月亮宛如一隻巨大的眼球泛著滑溜溜的光澤懸掛在那裏。高掛的詭異明月將櫻花和大家的影子投射在大地上。
影子,是紅色的。
赤紅的影從樹木和大家腳下伸向大地。
紅紅的,長長的。而映著這一切的地麵上的雜草都失去了原本的綠色。
草葉都褪為白色,雖然還是水靈靈的樣子,卻變成了枯草色。
在赤色的黑暗中,失去了生命的顏色。這就好像是對原來世界的惡意戲擬。
耳朵在響。
是氣壓變了。但是大氣本身也變了,武巳判斷。恐怕大家也都是這麼想的。
空氣的味道變了。
空氣非常幹燥,散發著濃烈的枯草味中又包含了淡淡鐵鏽味的奇妙味道,實際上這種空氣武巳從未呼吸過。不,武巳想到,他在遇到“它們”時,就聞過一點這種味。
在天空仿佛裂開般的瞬間,這種空氣不知從何處湧進四周,一下子變得濃密起來,支配了這一帶。
這是瘋狂世界的空氣。
耳朵慢慢習慣,耳鳴也不響了。
這時漸漸聽到了悲鳴聲。
是基城發出的悲鳴。
基城盯著空間中的一點,帶著因恐懼而扭曲的表情發出悲鳴。
基城盯著的是菖蒲所在的空間。
但現在菖蒲已經不在那裏了。她和空間一起炸裂消失了。
但是基城卻似乎還能看到什麼,他將視線固定在那裏,發出尖叫。
基城的臉變得通紅。
從剛才菖蒲所在、而今空無一物的地麵上,伸出了紅色的影子,好像菖蒲還站在那裏似的。
基城被影子吞沒,發出了恐怖的叫聲。
一陣風吹來。
從月亮高掛的方向突然吹過一陣風,它搖曳了櫻花,一邊卷起花瓣一邊吹過這一帶。
風似乎搖晃著扭曲的空間使它變回了原樣。
轟,仿佛被暴風拭去般,世界再次被畫上了新的景象。
月亮、天空、影子、草木,一瞬間都變回了原來的顏色。而那異界的空氣,也隨風消失了。
混著花瓣和沙礫的強風使武巳不由得閉上眼睛。大家也閉著眼睛蹲下身,等待強風吹過。
武巳在其中感覺到,遠處有無數蠢動著的異形氣息。
…………
又是耳鳴。
武巳睜開眼。
世界恢複了原狀。
這裏是原來的學校。但是,稍微有些不同。
菖蒲的身影,果然還是消失了。
而且連基城也不見了。
在世界被風拭去的同時,基城也消失了。
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櫻花又開始紛紛飄舞。
這是原先那個寧靜的夜晚。
他聽到一陣嗚咽。
抬頭一看,亞紀正堆坐在地麵上雙肩發抖。
“我…………真是個笨蛋……”
亞紀這樣嘟噥著,哭了。
武巳被驚呆了。他從沒見過亞紀哭。
“……我什麼都不懂。我真是個缺乏考慮的笨蛋…………我本不是這麼打算的。早知道是這樣的話我就什麼都不做了…………!”
亞紀嗚咽著。
亞紀嘟噥的話十分悲壯,武巳對此什麼也沒說。一下子發生了這麼多事,完全無力思考了。
“………………”
別開目光,他看到空目正跪在地上垂著頭。
看不到臉。但是空目正伸手摸著地麵。
被月光照亮的白色大地。其上散布著點點紅黑的汙跡。空目正輕觸著它。
那是菖蒲的血。
空目摸著它,肩膀發抖。
“陛下……?”
武巳很迷惑。他感到自己看了不能看的東西。空目的顫抖越發劇烈。然後,聽到他說:
“——咕————咕咕————咕咕,呼呼呼呼呼呼…………!”
他在笑。
空目顫抖著雙肩,在笑。
空目在呆然若失的武巳麵前,肩膀顫抖了一陣,然後他回複平靜,霍地站了起來。
這時,空目已經變回了平時那種麵無表情的樣子。
“陛下…………”
武巳戰戰兢兢地叫道,對此空目帶著與平時完全相同的表情看向他。
“……你在做什麼啊。近藤。快叫救護車呀。”
在這句話中,完全找不到數秒前那種樣子的痕跡。
“誒……?”
武巳無法理解空目突然所說的事,於是發出了愚蠢的聲音。
“村神的腿折了。應該無法走回去吧?其他同伴也是那個樣子。所以我說,叫救護車來。”
空目露出奇怪的表情,看著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的武巳。
“……怎麼了?”
“誒、那個。”
“……有手機吧。”
“啊……是、是啊。”
“快點。”
空目那不由分說的語氣讓武巳慌忙取出手機,撥打119。接下來要對醫生說明情況,暫時有得忙了。
空目什麼也不做,就這麼坐到了原來的長椅上。
然後,用鼻子嘶地吸了口氣,不知何故露出了有些不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