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手術室的走廊裏來回踱步,休息室裏有工作人員,我不好意思進去,遍尋公共區域,卻找不到一張可以讓我坐下來的凳子。
累,虛脫,悶,眼前的世界似乎有一些天旋地轉……我扶著牆慢慢挪步,直至走出手術室,找到一個窗邊僻靜的角落,癱坐在地上。
“我下班了,你呢?”兜裏的手機微微振動,勉為其難地掏出來,是洛紹謙來信息了。
都柏林的日照很是豐富,陽光透過窗戶照射到身上,每個毛孔都迅速地打開,人會迅速地從裏到外的暖和起來。原來種常青樹是這個世界的規律啊,難道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歡冬天的枯木和光禿禿的枝丫麽?我躲在角落裏,透過低矮的窗戶放眼望去,茂盛的綠葉在眼前隨風搖動,倏然之間也有那麼兩三片會被風刮跑,原來即便是綠葉,也逃不過風的力道。
是啊,其實再年輕的生命也會經受疾患的折磨,明天和災難,對任何年紀人的來說,都是未可知啊。剛剛那個邋遢臃腫的中年男子,發病的前一秒可能還在肆意狂歡,他也不會想到下一秒,死神就會降臨。
枯葉的凋零更容易讓人接受,畢竟生死是必經之路,一切都到頭了,有些東西就必須得麵對和接受。可新葉呢?會惋惜吧……
我撥通了洛紹謙的電話,他毫無意外地接聽。“喂,今天有點特殊了……”
這是我到愛爾蘭之後,第一次在患者身上進行操作,國內的執業護士資格證在國際上並不通用。理性分析的話,這是一場與我並沒有多大關係的搶救,一個圍觀群眾偏要加入戰鬥,本身這是否合法,還需要醫學委員會論證呢。這樣的驚心動魄在多年的工作經曆也出現過無數回,這次也並沒有多大的不一樣。
無數的人曾經一度指責我們,在經曆那麼多生生死死之後,我們毫無疑問地變得冷漠和隨意了,沒有了對生命的敬畏,喪失了對疼痛和悲傷的感知,治病救人不再是一樣善行,而是一份與其他行業並無差別的工作而已。我們終究會變得機械和冷漠,不再感歎生命的華美,漠視疾苦和艱難。無數的人這樣說我們,那副口罩下麵冷若冰霜的臉,伶牙俐齒的嘴裏總是說些嚇唬家屬的話語,永遠隻會拿著筆杆子聲稱並發症、不良反應乃至死亡都極有可能發生,這與醫護無關,並且要家屬同意簽字。
不是的,即便是在沒有執業資格的異國他鄉,即便是對醫療行業失去了完全的信心,即便做與不做於我都沒有任何關係,即便我已經不再肩負治病救人的責任和義務,當看到患者生命垂危的那一刻,我仍舊會衝上去,盡我所能,永不放棄……我驚訝於自己的這種行為,即便萬箭穿心,也要慷慨赴死,當然這隻是比喻,現實並沒有那麼悲壯。
我和洛紹謙講了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那些驚險和那些搶救配合,以及我此時此刻空蕩蕩的心情。
“我也剛剛搶救完一例。”洛紹謙說。
“還好嗎?”我問他。
“死了……”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一絲遺憾,“這是我手上死掉的第一個病人。”
本以為他就是順口一提,但最後那句話暴露了他全部的心思。我太了解那種第一次麵對死亡的心情,他與我一樣,也如此在乎,並如此全力捍衛一條生命,他注定要去當一名醫生,而我似乎也一生隻能投身護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