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策》有一句:“歸真、返璞,則終身不辱。”人若能丟棄虛假的矯飾,隨時以直誠的麵目、坦然的胸懷來麵對一切,方不至於有太多的挫折。
然,仕途坎坷,人心叵測。突然傳來房玄齡因張亮(1)一案而被罷黜的消息,我正在房裏想著最近發生的怪事。
玉著跌跌撞撞跑來告訴我,並要我立刻去前廳,安慰垂垂老矣,仍遭此無妄之禍的房大人。以及哭的像淚人一般的盧氏。
我到的時候,幾位兄長都已到了。眾人皆帶著愁容,沒有一人出聲。唯有房夫人不斷的抽泣之聲。
許久,隻聽房玄齡謂然歎道,“現已如此,再不可向聖上辯白此事。遺直,你為長子,聖上向來對你甚為倚重,此番你首當其衝,切不可妄惹是非。”
房遺直雖不願意,但是此中厲害關係,他不得不點頭稱是。
房玄齡又向兩位兄長交代幾句,並吩咐府中上下不得非議聖上的裁決。也不可與權、張兩位極其黨羽生事。
“歸真、返璞,則終身不辱。我房喬(2)雖有今日之禍,但無愧於心,聖上,百姓。你們如今都身為朝廷重臣,我也時至百年,去日無多。無所後患……”房玄齡又釋然般的說道。盧氏越發哭的傷心不已。房老不免以手輕拍她的肩,以示寬慰。
“汐悅。”
我呆站了很久,聽到房玄齡突然叫我。立刻出列,老老實實行禮,低頭聽訓。
“如今你也長大成人了。奉珠就是你這般年紀入宮的。”他看了我很久,感歎般說道。聲音裏突然參雜了些難言的愧意,“今日之禍,隻怕對你的終身大事有所不利啊。”
啊!官場傾軋,拜高踩低!現在房玄齡被罷黜,官場同僚避之不及。自然沒人會來上門提親。我愉快了!
我壓下一心的雀躍,很明理懂事的施禮答道,“爹放心。女兒一點也不覺得難過。爹也不會放心把女兒嫁給那些趨利避害的小人吧!”就比如那個尉遲瑄!以前一天三次房府報道,現在……根本不露麵!
“爹放心。遺直會盡力為妹妹覓得一位好夫婿。”房遺直出聲言道。
我糾結了。哥哥,你不需要這麼好心……
又下雨了。似乎整個秋季就是由雨水浸泡出的季節。潮濕陰冷,氣氛也壓抑的讓人生厭。
“玉著,通義坊那邊的屍體也少了什麼嗎?”我問著正忙著整理床褥,往香爐裏舀香料的侍女。
她皺眉,“二小姐,通義坊那邊死的是男人。所以是完整的。”
我沮喪的趴在妝台上。唉……原來是我自己疏忽了。上個月初就有韶齡女子死掉後,屍體莫名其妙的少了頭發,眼珠,和四肢之類的。隻是我以為是無聊的盜屍案,於是就沒有放在心上。隻是兩個月來一直如此。隻要是韶齡女子死去,不論其親屬如何戒備,停屍入土之前,必然會有所損傷。死了就夠可憐,連全屍也不得。我有些憐憫的歎氣。該不會是哪個鬼怪,好吃女屍吧?而且專撿它認為最鮮嫩的一部分吃掉?光是想一想就起雞皮疙瘩……
“二小姐,你能不能不要再找奴婢打聽這些事了。奴婢都覺得晦氣。”玉著挽起了我的頭發,頗有些譴責的說道,“而且最近府裏夠晦氣的了。唉……不知道老爺什麼時候能……”她歎一歎氣,將一顆顆圓潤瑩白的碧水珍珠埋在我發髻間,排成新月型。“幾位公子都礙於身份在聖上麵前有心難言。唉……要是哪位大人能幫老爺辯解幾句,出頭讓聖上重審說不定還有轉機。”她的手指在妝台上排的簪子上一掠而過,最後挑揀了一枚蔓草蝴蝶紋銀簪插入我發間。這枝簪子由白玉雕成的雙層梨花,花心是晶瑩的黃水晶點綴。碧玉托和雲形托上分翡翠和珍珠,上層是一花絲蝴蝶,蝶背嵌一貓睛石,蝶須係珍珠兩顆,整個蝶戀花組合生動可愛。
“幫我備車,我要出去。”
“誒,二小姐,現在出去不好吧。老爺吩咐過現在要凡事低調。”
“我有說要去什麼不好的地方嗎?”
淺綠的裙裾在車椽上滑過,我推開了前來扶持的侍女,從車上一躍而下。
立刻有侍婢將我迎入紫竹骨碧紗籠翠的紙傘下。殷切的將我扶至門廊中,又沿著走廊略走了一陣。才複施禮道,“大人就在前麵。奴婢不好入內,勞煩二小姐自去。”
我點點頭,拂開了青珠門簾,徐徐轉入內室。裏麵充盈著一股清雅微苦的茶香。
隻見尉遲瑄斜倚著靠榻,眉目清淡。見到我,方才懶懶坐起道,“汐妹妹?真是稀客。”
“你不來房家,我就隻有不請自來了。”要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來見這隻不安好心的狐狸。
“請坐。”他絲毫不以為意。指了指軟榻示意我坐下。又輕輕擊掌,不多時,有幾個素衣侍女進來。將精巧的饕餮銅罏茶爐,並萱草茶甌、竹製柄杓、釜、香盒、灰器、炭鬥等物放在軟榻中間的矮幾上。又施禮退了出去。
尉遲瑄坐起來,斂衽,挽袖。在色如竹絲白紋的銀花瓷盆裏細細淨手。他的手指修長,微有薄繭,動靜之間。仿佛能從其中感受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氣魄。但是……他絲毫永遠都是這個樣子。長發般垂,星眸微惑。笑容溫潤不帶壓抑,眉目清淡未有波動。任何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是柔和而遊刃有餘的慵懶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