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尉遲瑄,其實不了解你的人,真的很容易被你的表象迷惑。”我倚在榻上,欣賞著他的動作,說道。
他用雪白的棉布擦著手,聽到我的話,勾起一抹笑意。“多謝誇獎,汐妹妹。”他慢慢走過來,拿起一把竹扇塞到我手裏,命令道,“把火扇大些。”
“這就是中書令大人的待客之道?”雖然說著,我還是乖乖的對著那個茶爐用力扇。
他低低笑,拂襟挨著我坐下,“我事必躬親的以陽羨紫筍茶招待汐妹妹你,你還不滿意?”他從一個竹編盒子裏,拿出一個如月餅大小的茶餅出來。有些炫耀般的放到我鼻下,“芳香冠世一說不假吧?”
的確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仿佛是明前雨後,春筍初剖,濺開的筍液四溢在空氣裏的清香。
他坐著細細分茶。白皙的手指靈巧的揉搓間,指尖如剝筍一般,形似雀舌,峰顯毫露的茶葉就如下雨般的落入了燒製著紫藤枝梢葉的瓷盤之中。
少頃,將清水注入釜中。
“山間泉水方能出其味。”尉遲瑄用有長長柄的銀鉗,為茶爐添幾塊烏炭,一麵對我說道。
他添的是玄絲烏炭,沒有一絲炭火撲人的味道,也為濺出灼熱的火星。反如香料一般靜靜焚著,不多久室內先氤氳出沉水香一般的溫暖的味道。
尉遲瑄微微側耳,釜中傳來微微滾沸的聲音。用濕絹包手,皆開蓋子。手指撚了一點點細鹽灑入其中。
又用茶勺細細舀去了浮在表麵的一層黑木耳似的水膜,複蓋好蓋子,對我說道,“這一定要剔去,否則,飲之則其味不正。”
“哦。”我咋舌。喝一杯茶這麼複雜……
又過了片刻,水聲又滾了起來。他再揭蓋,先舀出一瓢水擱茶甌中,又執起竹筴在沸水中邊攪邊投入一早分好的細茶。
閑坐間,回廊外響起了撫琴聲。如清音梵唱,並不急促顯其技藝,反而低眉續手,素手不經意般的劃過琴弦,流淌出一片清雅閑散的流音婉曲。
他再次揭蓋,添入了剛才舀出的水。釜中沸響立刻被澆熄了。隻是如同暖水澆在焚熱的香爐中一般,騰起了縷縷綿延不絕的香味。
我皺起鼻子,努力的嗅著空氣中的茶香。不得不說,茶道真是非常的優雅高貴的一件事啊。
尉遲瑄也斂去了平日的笑容,有些認真的虔誠的樣子。舀出第一勺茶湯來,盛入細瓷嵌水晶花的茶盞中,並推送到我麵前來。
瓷盞如剔晶透雪,茶湯如碧水浣玉。湯色清澈透亮,葉底綠嫩明亮。頗是討人喜歡。我看了又看,覺得愛不釋手,舍不得喝。
“汐妹妹,不必客氣。”尉遲瑄好笑的看了我一眼。
我小心翼翼的捧起來,灑了就可惜了……輕輕將茶葉吹開,淺淺的呡了一口。仿佛是甘泉過喉,甘甜生津。置身於三月春景之中,甚至能聽到采茶女子們的山歌……滋味鮮醇回甘,回味無窮啊。
於是,我又喝了一大口。
“汐妹妹,茶是要品的。知道什麼叫品嗎?”尉遲瑄頗為不悅的伸手將我的茶盞放在幾案上。一副我糟蹋了他的心血似的歎息不已。
我斜了斜眼睛,“我知道。品嘛,不就是一口分成三口喝嗎!我知道,我知道……”我連連點頭,又捧起來。眉開眼笑的喝了一大口。唉,好愉快啊!
尉遲瑄黑著一張臉,哼了一聲。“不懂風雅。”
“想說我是牛嚼牡丹就直說。真是的!附庸風雅的男人!”我也鄙夷的瞪了他一眼,繼續把他泡的茶喝光光。雖然尉遲瑄不是什麼好人,但是他家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啊。這點上,我還是分的很清楚!
“汐妹妹,品茶本來就是風雅之事。茶為雅物,談不上附庸之說。”他頗是惋惜的看著我,一副怡然自得的囂張樣子。另我十分的不愉快……
於是,我搬出早已想好的長篇大論,打算好好譴責他。
我清了清嗓子。尉遲瑄也坐的筆直,擺出願聞其詳的謙遜模樣。
“茶是雅物,亦是俗物。入世俗社,行於官場,染幾分仕氣。行於江湖,染幾分豪氣;行於陶朱,染幾分銅臭;行於情場,雜幾分脂粉;行於坊間,染幾分市儈;行於諸室,染幾分小家子氣。熏得幾分人間煙火,焉能不帶煙火氣。”
尉遲瑄倒是流露出幾分讚賞,示意我接著說。
“尉遲瑄,你說品茶是風雅。難道官場之上,投其所好,幾品官員坐在一處,喝茶不忘品級,閑談不離升遷。你覺得還算的上是風雅嗎?譬如回廊之上的流音雅韻,放在煙花脂粉之地,對於恩客們來說,還算的上是清心之曲嗎?隻怕是動欲之音吧。”我揶揄道。
尉遲瑄無奈的笑笑。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