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陳昭言已經走了。”
“走了?去哪裏了?”
“徐阿姨帶著她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裏。聽學校的人說,她好像被大學提前錄取了。學校裏的人還不知道她出事,我也就沒怎麼多問。”鄭晝景耐心地解釋道,眼神黯淡。
“對不起,哥,我知道錯了,但是我真的沒有那麼做。”鄭冬至拉著鄭晝景的手,聲音嘶啞,卻還在竭力為自己辯解。
鄭晝景笑了笑,無所謂地道:“陳昭言都走了,現在說這些都不重要了,這個話題就此結束吧。”
鄭冬至還想說點什麼,但看鄭晝景難看的臉色,她還是止了聲。
臥室內一片安靜,兄妹倆各懷心事地坐著。
過了一會兒,望著窗外明亮的天色,鄭冬至還是忍不住問鄭晝景:“哥,你說我睡了三天,那今天不是得上課嗎?你怎麼沒去學校?”
鄭晝景抬頭看了她一眼,疲憊地道:“你這幾天燒得很厲害,爸的廠裏出了很大的問題,他現在焦頭爛額,實在沒時間照顧你。蘇慧又因為陸爾白的事跟爸大吵了一架,現在都沒回過家。王嬸年紀大了,獨自照顧你太吃力,所以我跟學校請了一天假。”
鄭冬至靜靜地聽了一會兒,本來想問鄭林的廠出什麼問題了,但話到嘴邊卻還是先問起了陸爾白:“蘇阿姨為什麼會因為陸爾白跟爸爸吵架?”
鄭晝景漠然地看著她,沉默良久,自嘲地苦笑一下,反問道:“為什麼?冬至你心裏不清楚嗎?”
鄭冬至被他說得心“咯噔”了一下,麵對哥哥犀利的目光,說不出話來。
“你發燒回來的當晚,陸爾白回過家。他來看過你,王嬸說他在你的床邊站了很久,但什麼話也沒說。蘇慧說他是回來拿行李的,說是他被什麼香港大學提前錄取了,這還沒開學,他就準備先去香港了。爸的廠破產了,欠了一屁股債,但他沒有跟家裏人說起過,還是把陸爾白叫進了書房,給了他一點錢,好方便他去香港生活。陸爾白沒拿錢,跪在了咱爸麵前,坦白了你跟他的事,他說要帶你一起走。爸很生氣,指責他不該瞞著大家跟你交往,不該喜歡你,也不該讓你喜歡他。一氣之下,爸失手打了陸爾白。蘇慧因此跟爸大吵,說是你故意接近陸爾白在先,以此來維護她的兒子。爸一時大怒,把他們趕出了家。蘇慧哭著連夜收拾行李,帶著陸爾白走了。他們一走,爸就被派出所的人給帶走了。王嬸說爸是故意趕蘇慧他們走的,是不想拖累他們。不僅是蘇慧母子,爸把王嬸也給辭退了。王嬸舍不得你,硬是要等你燒退了才走。很快,我們也要搬走了,這棟別墅將被拿去還債。冬至,以後你就再也不是千金大小姐了,你該長大了。”
鄭晝景十分平靜地說完這一切,鄭冬至早已淚流滿麵。
鄭晝景沒有像以前一樣安慰她,隻是麵無表情地站在一旁,冷冷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拿著熱水壺離開了她的房間。
“冬至,你還是背叛哥哥了。”臨走的時候,鄭冬至聽到鄭晝景對她說道。
她的眼淚再次掉落下來,狠狠地砸在了她的手背上。
一覺醒來,鄭冬至失去了所有,原本美好的家庭,富裕的生活,喜歡的人,還有最愛的哥哥。
鄭冬至不知道該做點什麼來挽回這一切,沒有人告訴她,也沒有人來教她。她很無助,也很迷惘。
【3】
鄭冬至醒來的那天下午,鄭林被派出所的人放了出來。當天晚上,王嬸給他們做了最後一頓飯,然後拎著行李離開了紫園。
鄭冬至哭著要去追王嬸,卻被鄭林拽住了。
“鄭冬至,把眼淚逼回去,以後不準你再哭了!”鄭林衝著女兒威嚇道。
迫於父親的威嚴,鄭冬至聽話地伸手擦了眼淚,嘴唇緊抿著,強忍著不哭了。
鄭晝景沉默地看了他們一眼,然後收拾起桌上的碗筷,去廚房清洗。
紈絝少爺何曾做過這等粗活?洗碗的時候,他摔碎了一個碗,鋒利的裂口割傷了他的手,血汩汩地流出來。
鄭晝景像是沒感覺似的繼續洗碗,任由血混雜著清水一同流逝。
對某些人來說,有時候疼痛是讓人快速成長的最好辦法。
第二天一大早,鄭冬至一早就起來了,學著王嬸的樣子在廚房裏搗鼓。
鄭晝景背著書包從樓上下來,鄭冬至聽到腳步聲,拿著湯勺走出來,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問:“哥,要吃早餐嗎?”
鄭晝景掃了一眼她身上不合身的圍裙,目光最後停留在她髒兮兮的小臉上,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快遲到了。網上有新手菜譜,你可以搜索一下。”
說完,他再也沒有看妹妹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
別墅暫時還沒有被收掉,鄭冬至還可以利用這剩餘的時間上網。鄭晝景走後,她回廚房把火給關了,然後上樓開電腦查菜譜,順便查了一下她的藝考成績有沒有出來。出來了幾所公立學校的錄取名單,但都沒有她。
鄭冬至失望地關了網頁,拿著抄著菜譜的本子從房間走出來。來到樓下,她看到鄭林已經起來了,正坐在餐桌旁吃飯。
鄭冬至手捧著本子,朝著父親走了過去。當她看到鄭林在吃她煮爛的麵條時,趕緊出聲阻止道:“爸,那麵糊了,不能吃了。”
鄭林不以為意地又吃了一口,看似心情很好地調侃道:“真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吃到女兒做的飯。”
隻一句話就把鄭冬至給說哭了。
她鼻子酸得不得了,走過去抱著鄭林流淚道:“爸爸,你別說這樣的話,是冬至不好,是我以前太任性,太不懂事,我會改的。我以後會好好學做飯,會好好照顧好爸爸跟哥哥。我們一家人會好起來的,對不對?”
鄭林抬頭看天,眼眶通紅,忍著眼淚不掉下來。他輕輕地拍著鄭冬至的小手,長歎一口氣,悵然道:“冬至,你走吧。”
鄭冬至震驚地抬起頭,一臉困惑地望著鄭林,不明白父親的意思。
鄭林將手邊的港澳通行證跟飛機票遞給了鄭冬至,裏麵還夾了兩千塊錢,那錢是鄭林身上最後一點現金。
“冬至,以後爸爸跟哥哥都不能再保護你了。你一個人要學會堅強勇敢,無論生活有多難,都不要忘記善良。爸不求你做個多好的人,但一定不要做個惡人。這是去香港的機票,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陸爾白也是今天走,蘇慧給陸爾白訂的也是這趟航班,你趕緊收拾東西去機場找他吧。這孩子我看了兩年,話不多,但有責任心,你去找他,他總是會照顧你的。不過冬至,爸要你明白一點,陸爾白是被香港大學提前錄取的,以他的成績,參加六月份的高考,清華、北大不成問題。爸知道他一直想走,家裏現在這個樣子,我也不想留他,但是你不同,你一旦跟他去了香港,你在那兒是無法繼續學業的。因為你沒有錢,爸也給不了你更多的錢了。以後你會吃很多很多的苦,但一定不能放棄。”鄭林語重心長地叮囑女兒。
鄭冬至緊緊地抱住鄭林,哭著搖頭:“我不走,我不要陸爾白了,爸,你別趕我走。我要跟你還有哥哥在一起。我不要去香港,我不要。”
鄭林一巴掌用力打在鄭冬至的臉上,瞪著眼睛罵道:“胡鬧,你留在這兒能幹什麼?你什麼都不會,十指不沾陽春水,沒有能力賺半毛錢!你留下來,除了拖累我們外,什麼忙也幫不上。所以,你還是走吧。還有,鄭冬至,我不是已經說過,不準你再哭了嗎?”
鄭冬至明白鄭林說的不是真心話,他讓她走,那是他所能做的最好的安排。
“我走了,我哥怎麼辦?”鄭冬至抽噎著問鄭林。
“你哥能照顧他自己。”鄭林閉著眼睛說道。
鄭冬至的眼淚最終還是抑製不住地掉了下來,落在鄭林的手背上。
鄭林伸手給女兒擦了把臉,臉上的表情漸漸消失,冷聲道:“冬至,走了就不要再回紫園了,這裏已經不是你的家了。若在外麵混不出個名堂,就不要再回內地了,爸爸不喜歡看到沒用的女兒。”
鄭冬至拚命點頭,再三允諾道:“爸,我會爭氣的,我會的。我一定會的。”
在鄭林的陪送之下,鄭冬至拎著行李箱坐上了去機場的出租車。她走得匆忙,都來不及跟哥哥鄭晝景告個別。
在車上,她回頭望向鄭宅,那棟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別墅,被包裹在清晨的水霧之中,若隱若現,最後完全被吞沒。
那是鄭冬至最後一次見到完整的鄭宅,此後,她的生命中再無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
她成了無腳的鳥兒,餘生都在拚盡全力地飛翔,不再為任何人停留,直至死亡。
【4】
從出租車上下來,鄭冬至付了錢,焦急地推著行李進了機場。
鄭林給她訂的航班是八點四十的,她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時間,已經是八點半了。
還好以前鄭林沒少帶他們兄妹倆坐飛機旅遊,所以她輕車熟路地就找到了等候室,一路尋找著陸爾白的身影,完全不敢去想萬一陸爾白不是這次航班,萬一他已經走了怎麼辦。
現在,任何一個萬一都可以把她打垮。
所幸,老天爺憐憫她。
在最後一排靠後的兩個位子,鄭冬至終於看到了在低著頭看書的陸爾白。她一陣驚喜,拎著行李,剛打算跑過去喊他,然而沒等她開口,一道熟悉的身影就躍入她的眼簾。
是陳昭言。
她微笑著拍了一下陸爾白的肩膀,然後自然地從他身旁接過自己的行李,道了聲 “謝謝”。
鄭冬至一臉驚愕地望著他們,突然想起之前鄭晝景說的,陳昭言也被大學提前錄取了,她怎麼就沒有想到他們會去同一所學校呢?
是啊,那些名牌大學都是一批批地錄取學生,既然陸爾白能去香港大學,陳昭言拿的獎不比他少,怎麼可能去不了呢?
鄭冬至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就像鄭林說的,陸爾白他們是被學校錄取才去香港的。可她呢?她去香港能幹什麼呢?是去當陸爾白的累贅嗎?
她的錄取通知書還沒下來,她還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在哪裏。並且她連香港的居住證都沒有,就算跟去了香港,又能在那裏逗留多久呢?
廣播裏播報著去香港的航班的檢票信息,陸爾白放下手中的書,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推著自己的行李箱,跟陳昭言一道走向檢票口。
鄭冬至站在原地,看著他們倆離檢票口越來越近,她卻沒有勇氣上前叫住陸爾白。因為她知道,自己不配。
她沒有香港錄取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沒有與他比肩站在一起的能力,她除了拖累他,什麼也做不了。就連她一直看不上的陳昭言,都比她更適合站在陸爾白的身旁。
廣播裏又一次通知讓人去檢票,陸爾白站在隊伍裏,低頭望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陳昭言在旁邊安靜地看著他,眼裏滿滿的都是光。
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陳昭言急忙接了起來,是母親徐帆打來的,問他們登機了沒有,並提醒她登機前先買點吃的備著,飛機上的比較貴。
陳昭言一一應著,轉頭看向旁邊的便利店。她眼角的餘光突然瞥到了一旁呆立的人影,頓時沒了聲音,一臉驚詫地望著鄭冬至。
鄭冬至也在看她,兩人目光相對的那一刻,陳昭言的目光突然躲閃了一下。這躲閃裏夾雜著太多複雜的東西,鄭冬至的內心一片澄澈,卻已經沒有心情再去拆穿她。
前麵的人陸續開始檢票,陳昭言卻還愣在原地,後麵開始有人不滿地抱怨起來。
陸爾白淡淡地看了陳昭言一眼,問:“怎麼了?”
見陳昭言不答,陸爾白下意識地要轉過頭去,陳昭言的手臂突然撞了他一下,他手中的機票跟手機都掉在了地上。
他彎腰去撿的瞬間,鄭冬至已經轉身離去,帶著她最後的驕傲。
她體會到了鄭林趕蘇慧他們走時的心情,明白了愛一個人不是一味地糾纏,還需要適當地學會放手。
她喜歡陸爾白,她也愛陸爾白,正是因為她的愛是真的,所以她不想成為他的負擔,他成功路上的絆腳石。
然而陸爾白還是發現了她。
他急忙從隊伍中追了出來,喊住了她:“鄭冬至!”
他的聲音很好聽,“鄭冬至”這個名字被他叫出來總是讓她覺得莫名心動。
鄭冬至停下腳步,僵立在原地,拉著行李箱的手用力地攥緊。她努力地平複好內心的情緒,幹脆地轉身,對著他微笑道:“真巧,陸爾白。”
在她轉過身來的那一刻,陸爾白的呼吸都變急促了,他長吸一口氣,腳步沉重地向她靠近,目光瞥了一眼她手裏握著的機票,沉聲問:“你是來找我的嗎?你爸他同意你跟我走了嗎?”
鄭冬至突然笑了一聲,陸爾白不懂她什麼意思,皺著眉頭看著她。
“爾白哥哥,你想多了,我隻是來便利店買點東西,並不是來找你的。你走的時候都沒有跟我說,我又怎麼知道你今天要走?還是跟陳昭言一塊。”她譏誚道,故意瞥了站在遠處的陳昭言一眼,表情很是嘲諷。
陸爾白被她說得很難受,黑著臉盯著她手中的機票道:“你不是跟我走的,那你手裏的機票又是怎麼回事?”
“真搞笑,怎麼,隻準你們可以被提前錄取去大學,我就不行了?你忘了,我的藝考上個月就結束了,成績也都出來了。抱歉,我的機票是飛向哈爾濱的,大家都知道,哈爾濱是油畫之都,我要去那邊學畫畫了。”鄭冬至一邊強裝冷漠地撒謊,一邊將手裏的機票往身後藏了藏。
“你說的都是真的?”陸爾白緊緊地盯著她,確認道。
鄭冬至笑:“不然呢?你覺得我可能會跟陳昭言坐一班飛機去同一個地方嗎?你媽沒告訴你,我都對陳昭言做了些什麼嗎?還是陳昭言忘記跟你訴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