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宋掌櫃派了個夥計讓錢日生跟著,他們好像準備已久似的,一步步的都安排的非常緊湊。可能是處於謹慎,給他的指示也非常簡短:“楊爺安排好了,錢小哥照做就行。”
錢日生也不知道老楊頭安排的是什麼,隻能懷著疑竇被人帶著走到了城西一處非常偏僻的地方,直到進了轅門他才知道是這裏是人市——專門買賣人的地方。
沒想到繁華錦繡的樊陽城內還有這麼一處陰暗角落。一街兩行到處是高粱稈搭起的窩棚,從各地逃荒或者拐賣來的人都在這裏等候著買主,人伢們有的交頭接耳,有的互相交換著手裏的“人口”,有的正對著來往的行人吆喝,還夾雜著呼天搶地的嚎哭聲……
馬糞味兒和黴臭焦糊的怪味混雜在一起,比斂房裏的味道還要衝鼻,帶路的夥計長了一副機靈麵孔,一看就是常年跑腿辦差的角色,周圍的人牙見了立刻聚攏上來:
“這位爺,一看就是積德行善的菩薩!要買個孩子使喚嗎?”
“丫頭要嗎?別看這娃黃瘦,那是餓的!”一個人牙指著一個俏生生的小姑娘:“你看這頭發,這牙口,性格又聽話做事又麻利,交個朋友,九兩怎麼樣!”
“天憐見的,這孩子遇了盜匪,現在賣身葬父,就成全了這份孝心吧……”
夥計撥開人群在角落裏望見了一個中年人,他招呼了一聲“老洪”,然後吩咐錢日生站在這裏等會兒,便抬步走上去攀談。錢日生眯著眼縫看見不遠處兩個人正並著肩背對著自己竊竊私語,時不時偷偷瞟一眼四周。
周圍的木柵欄裏一雙雙髒兮兮的手和人奴們直愣愣的眼神,讓他感覺就像在牛羊市上拴著的牲口,他內心一緊,油然而生的竟然是一絲慶幸。
這時夥計走了過來,對錢日生簡短低聲的說道:“都安排好了,聽話照做就行。”
“啊?那……”錢日生剛要發問,就見中年人一雙骨節嶙峋的大手已經伸了過來,隻覺得領口一緊,腳下同時被人一絆,就像一個木樁似的,毫無反抗之力的便砰的栽倒在地上,引得周圍人伢子一陣笑罵:
“我說老洪,你輕著點!別摔壞了到時候給你當兒子!”
“估計你對婆娘也是這麼樣的!”
“那是,各有各的滋味兒!”
吵雜哄笑聲中,錢日生在泥水裏魚一樣的掙紮,剛想解釋幾句,老洪抬手就劈了個大嘴巴,單手把他一拎衝他肚子又重重壘了一拳,疼的錢日生眼冒金星,遠處的那個夥計衝他使了個眼色,錢日生領悟到這是“安排”的一部分,於是下麵的話隻得咽進了肚裏。
錢日生像被牲口一樣被人牽著然後被人一腳踹入木籠子,隻聽裏麵一陣哎喲的叫嚷,他掙紮的站起來,隻見一圈閃閃爍爍的眼睛正盯著自己,等他適應了光線,才看清都是蓬頭垢麵的“人口”。
有幾個膽大的湊上來,在他身上聞聞,然後不約而同的擁擠上來,開始扒他衣服爭搶著脫他鞋,就像一群獵狗爭搶食物,錢日生嚇得趕緊一縮身子,扭動著身子躲著一雙雙髒手,他懷裏藏著銀票,要是給人扒拉出來可就糟了!
可眼前人太多,都在七手八腳的往他身上拉拽,錢日生被撞翻在地,趕緊滾到一邊拚命的用腳踹,一隻手已經把他衣襟拉開,錢日生發自本能的奮力用腳一蹬,將一個人踹倒在地,隨即張嘴朝另一個人手上死命咬去,痛的那人哇哇大叫!
眾人惱怒的對他一頓拳打腳踢,那老洪一見,操了根大木杆沒頭沒腦的就往裏頭一陣亂捅,在一陣哎喲聲中這才平息下來。
一天還沒過完,老洪把錢日生單獨帶了出來,以八兩銀的價格賣給了一個酒樓老板,雙方在衙房裏交遞文書,市官隨便問了兩句便人財兩清畫押成交,於是錢日生便有了“身份”。
可酒樓老板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又將錢日生帶給了一個專門給大戶們培養小廝丫鬟的牙婆,她抬著煙杆繞著錢日生看了兩圈,在他身上連拍帶捏的檢查了一番,又掰著錢日生的下巴趨著眼睛來回的瞅,最後報了個“六兩”。
兩人略略讓了讓價,談妥後就簽了文書將錢日生再次轉手,錢日生不知道這番安排的用意,隻是覺得跟個牲口一樣被人買來買去。終於,在晚上的時候,老楊頭來了。
可能是因為之前的幾個隨從總是幹不了幾天就被轟走,再加上蔣掌櫃捅了簍子,所以老楊頭交代的特別仔細。
“見麵一定要喊‘公子’,不能用‘少爺’、‘少主’這樣的稱呼,人家忌諱這個。”
“和公子說話要微微低頭,不能直視。”
“看到公子的女人不能笑,也不能問,更不能稱人家‘少奶奶’‘夫人’,點個頭當作沒看見就好。”
“如果有人問起你的來曆,你就把這幾天的轉手如實說,但是決不準提‘東家’。”
“發現不對,就告訴通陽橋邊賣膏藥的吳瞎子。”
……
規矩又多又雜,繁瑣中透著詭異,錢日生聽的雲裏霧裏,他一門心思的想要趕緊脫身離開這裏,不沾是非是仵作行當的規矩,也是他拿命換來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