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德嘉從政這些年,可以說,多數時間琢磨人、研究人,還從來沒像現在這樣難辨羅冬青是個什麼人。他是黨章上說的那種人呢,還是權術老手,陰陽難分,暗藏殺機,等黨代會後坐穩交椅,再衝自己下家什呢?
他參加黨內民主生活會後,乘車直回了家裏,端起飯碗吃了幾口,就在書房裏來來回回踱起步來。麗娜安慰他,他搖頭擺手不說話;秀娜問他有什麼煩惱事兒,他仍然是搖頭擺手也不說話。走了不知多少圈兒,他才決定要打幾個電話,調來幾個人談談。
房小虎一進屋,計德嘉就把他引進書房問:“小虎呀,元寶村合資企業的事,你們在運作施工合同時,提沒提我的名字呀?”
“計市長——”房小虎一咧嘴,“混官場這些年,我還能四六不懂嗎!雖說是你引的外商,我們去聯係工程,壓根兒沒提你一個字。村裏、鄉裏知道小林參加投標承攬工程了,那關你什麼呀,很正常,小林就是經商的嘛!”
“噢噢,”計德嘉點點頭,“這就好這就好。”接著問:“和小林沒有什麼問題吧?”
房小虎剛想說,有能怎麼的,都是二人轉,他計德嘉明知道有計小林的回扣,偏偏這麼問,自己就偏這麼說吧:“計市長,你想想,羅冬青下這麼大茬子,親自帶隊去調查,要是有小林的事情,肯定就少不了我,他不下茬子才怪了,我還能這麼穩穩當當地來見你?”
計德嘉心裏稍稍鬆弛了一點兒,點點頭:“小虎呀,現在這時候人心隔肚皮,一看來了新書記,我當不上書記了,還不去巴結大的?別說有事兒,就是沒有事兒還往你腦袋上扣屎盆子呢!”
“計市長,我小虎可不是那種人,你就在大風大浪中品吧,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再說,遇事要往遠處看——”房小虎說,“你大概聽不到市裏的中層幹部都在議論些什麼吧?”
計德嘉忙問:“小虎,都在議論些什麼?”
“議論得多了,”房小虎瞪大眼珠子說,“不少人在一起都說,現在共產黨的事業還有個好?來一個領導另搞一套。計市長帶著大家撤縣設市,把一個土裏土氣的縣城建成這樣,多大的功勞呀,可是新來的書記卻不是繼續帶領大家把元寶市建好——否定前屆……”
計德嘉忙問:“這種議論多嗎?”
“當然多嘍,”房小虎說,“比如,城建口的幹部就說,這姓羅的外來戶也太霸道了,籌建市委大樓的事情,政府常務會都已經通過,計劃委員會報告都到地區了,他一個人就決定撤項。市委的一些幹部常說,眼裏還有沒有市委了?我們也得問問,眼裏還有沒有政府了?市委書記主要是分管幹部,市長主要是分管經濟工作,他總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吧?”
如果說得再策略一些,加上一些限製詞,可以說,房小虎的話完全說到計德嘉的心裏去了。計德嘉搖搖頭說:“小虎,我真想不到,你一個搞工程的,政治上還這麼敏感。敏感雖敏感。你不能讓人牽著鼻子走,就這個問題,你的議論可不正確,黨要以經濟工作為中心嘛!”
“計市長——”房小虎說,“你真寬宏大度,怎麼也不能這麼個中心法呀!”
計市長搖頭說:“小虎呀,不說這個,不說這個,社會上還有些什麼輿論呀?”
“群眾眼睛是亮的。”房小虎說,“啤酒廠王廠長就說,細品品呀,還是計市長是帥才,幹大事,有素質,大家反映不過是有點架子;可有的人呢,動不動就訓人,把自己當成救世主,像是別人不改革,就他改革似的。改革呀聯係群眾呀,有點兒聯係大勁兒了,這麼大領導,怎麼聯係上白華了呢,有熱鬧瞧喲——”
汁德嘉忙問:“他怎麼這麼說,這種輿論大嗎?”
“你問這種輿論大不大?都開鍋了!”房小虎說,“王廠長說的不算盛,那盛的,有鼻子有眼地說,多著哩!不少都說,白華和羅冬青在房間裏正摟著睡讓你給堵屋裏了,還說,羅冬青是沒有臉在賓館住了,才搬到居民區去了。計市長,到底有這事兒沒有?”
計德嘉故作焦急的樣子說:“房小虎,有這事也罷,沒這事兒也罷,像你,還有王廠長,都是這市裏一些重要部門的幹部,又是共產黨員,可不能混同普通老百姓亂說呀。”他避開回答,這樣未置可否,更使房小虎確信無疑,羅冬青玩上女人啦!他詭秘地說:“羅書記、曉林副書記已安排各單位開基層黨的代表會,選舉出席市代會的黨代表,有的已經選出來。好幾位當我說,管他上級定誰當書記呢,我們是得投好這神聖的一票呀!聽,這不是話裏有話嗎,這人心所向可不得了!”
計德嘉暗喜,板起麵孔,口氣裏卻有著與吐字相悖的滋味:“老百姓嘛,管他們怎麼說去,你們這些當領導的可不能亂說。”他歎口氣,“唉,現在這年代人的思想,可不像‘文革’前那麼好規範了,小道消息多,傳言多,才怪呢,有些輿論你越壓越厲害。還有,有些事情,群眾就是和領導想的不一樣。比如說羅書記提出以稻治澇,建設蔬菜出口基地,這本來是好事嘛,要砍點兒野生林做育秧棚架,這林業戰線上的工人就是想不通,三番五次給我打電話,說這是亂砍濫伐,違反森林保護法。是有這麼一說,他們也不想一想,羅書記還不是為了老百姓的利益嗎!這些人就是本位主義嚴重,說什麼,我要不製止,他們就要上告,也真叫我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