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至高無上的絕頂,這似乎不該是蕭樂白說的。而讓她尤為感到奇怪的是,蕭樂白竟如此了解連玉人。
“我記得你也說過要娶我,我想,我嫁給宗主,你並不是樂見其成的吧?”秦玖笑吟吟問道。
蕭樂白聞聽此言,卻是微笑不語。
秦玖心中忽然一涼,一股寒意從背脊上冒了出來。她屏住了呼吸,連玉人真的不在天宸宗中嗎?還是,蕭樂白和連玉人根本就是一個人?
這想法本有些匪夷所思,但細細一推敲,卻是不無可能的。
她在宗中這兩年,連玉人經常會閉關練功,他到底是真在閉關,還是到了麗京城去做大司樂?那一日,連玉人在麗京城突然出現,對於她在京中的所作所為那麼熟悉,她一直以為是他在宮內的眼線所見,如今想來,就算如此,哪裏能將消息那麼快便傳給正在閉關的他。
秦玖慢慢攥緊了袖中的拳頭,心中一陣陣發涼,麵上卻依然掛著嫣然如花的笑容,輕聲說道:“還真看不出來,大司樂這麼了解宗主。不過,我可沒有答應做宗主的女人。至於什麼絕頂不絕頂的,我更不稀罕。”
蕭樂白溫雅一笑道:“阿玖,當你愛的男人被宗主除掉,你就會心甘情願!”
秦玖知道他很危險,也隱約猜到,很多事情,他都是知道的。可當他說出這句話時,她還是有一點驚訝。
蕭樂白站在窗畔遙望遠山,一襲雪衣被冬日的冷風吹得飄逸如雲。這風,是這樣的冷,足以讓秦玖遍體生寒。但秦玖曉得,讓她心中寒冷的,並非這風,而是眼前的人。
他並不俊美,但是這樣憑欄而望的風姿,卻是猶若謫仙。可她知道,他終歸不是謫仙,而是視天下人性命如螻蟻之人。
“大司樂真會說笑,我不懂,你所指的那個男人,是誰?”秦玖退回到桌畔,執起酒盞問道。
秦玖還是習慣稱呼蕭樂白為大司樂,他似乎也並不介意。
蕭樂白翩然轉身,信步走了過來,俯身看著她,“那個男人是誰,阿玖心中最清楚了。自然是顏聿,他終究要為了你而丟掉性命了。”
秦玖輕笑了起來,沾過了酒的唇紅潤豔麗,她笑得分外妖嬈,“大司樂莫非是喝醉了不成,竟說出這樣的話來。如今我被宗主軟禁在天宸山,無人知曉,自然也無人會為我而亡。”她已猜到蕭樂白便是連玉人,自然知曉他每句話都不是隨意說的,她想知道,他這句話裏,到底蘊含著怎樣的玄機。
“告訴你也無妨。你和宗主的婚事,已經被人秘密傳了出去。關注你的人,自然會知道這個消息,你說,他會不會趕過來?”蕭樂白的聲音是如此的雲淡風輕,聽在秦玖耳中,卻分外沉重。
“所以,宗主已經派人在這裏設下了埋伏,就等著有人來救我?然後,再一網打盡?”秦玖唇角依然掛著笑意,仿若對此毫不在意。
原來,連玉人搞出來這樣一場喜事,卻是為了讓前來救她的人上鉤。
“我想,我還沒有那麼大的魅力。這一次宗主恐怕要失望了,我為了修煉補天心經,已經是殘花敗柳之軀,這世上恐怕沒有哪一個男人肯娶我,更沒有哪個男人肯為了我拚命,宗主的算盤,怕是要落空了。”秦玖輕輕搖了搖手中杯盞,酒液泛起一圈圈漣漪。
蕭樂白先是一愣,隨即仰首笑道:“阿玖,我實在是太喜歡這樣的你了,明明心中怕得很,卻還能若無其事地說出這樣的話。你說你修習補天心經,已經是殘花敗柳之身,這話我卻是不信的。你並沒有殘殺那些少年的性命,你用的是自殘的方式。這讓你在武功增長的同時,身體卻越來越虛弱,這是瞞不過宗主的,他早就知道了。”
這件事起先連枇杷都被她瞞了過去,沒想到連玉人竟然知道得這麼清楚。
“這些,你竟是知道?”秦玖把玩著酒盞,慢慢問道。
蕭樂白玩味地笑道:“是的,我知道。當年,你去偷宗中的武功秘籍,雖然最後隻是謄寫了一份帶了出去,並沒有將原冊偷走,但事後還是讓宗主察覺到了。他曉得你要習練補天心經,還真怕你會用少年的精血,沒想到你竟然沒用,從那時起,宗主就對你產生了興趣。他看著你,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弟子,最後升到了門主之位,當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秦玖沒想到,那時連玉人便知道這件事了。
“原來如此,那宗主何時出關?”秦玖垂下睫毛,望著杯中蕩漾的酒水,輕笑著問道。
“你要找宗主?”蕭樂白閑閑問道。
“自然。我要告訴他,我和顏夙早已情緣已盡,我也不喜歡顏聿,倘若我喜歡他,恐怕今日我就不會在這裏了。我不願意答應宗主,不過是因為宗主的魅力還不夠而已!”秦玖抬起一雙水眸,懶懶說道。
蕭樂白的眉頭微不可察地一凝,這微小的變化早已被秦玖看在眼裏,她更加確定,眼前之人,便是連玉人無疑。他早已出關,這是不是說明,他的絕魂**已經練到了第九重?!
秦玖深吸一口氣,忍住胸間忽然而起的憋悶和脹痛,輕笑著道:“大司樂,若是無事,我便回去了。”
她轉身離去,夭紅的裙尾擦著蕭樂白的白衣而過。她在和他擦肩而過時,有意無意間伸出手指,輕輕滑過蕭樂白的臉龐,淡淡道:“我倒是喜歡大司樂的風度,和顏夙有幾分像。”
她很快走了出去,蕭樂白伸手摸了摸被她撫過的臉龐,想象著方才那一刻溫暖如玉的觸感,他的一雙眸微微眯了起來。
秦玖在禦風閣外駐足,雪已經停了,但山野間依然是霧靄重重。她的目光從天宸宗的屋舍前掠過,天色漸黯,屋簷下的紅燈籠已經依次點亮。這讓秦玖心底深處浮起一種讓她無法喘息的恐懼來。
這一種恐懼,以前她曾經感覺到過,但似乎都沒有這一次來得深刻。
禦風閣地勢很高,山風很凜冽,她越來越弱的身體根本不能抵禦這肆虐的寒風,擁緊風大氅,她輕輕撫住胸口,她絕對不能讓連玉人的陰謀得逞。
回到所居住的小院,很意外地看到了蘇挽香。
“我想,你已經知道,宗主為什麼忽然要娶你了吧!”蘇挽香的話語裏暗含著幾分得意。
秦玖靜靜地看著蘇挽香。
幾日不見,她已經不再似剛從牢中逃出來時那般憔悴,白皙的臉上,柳眉麗目暗含著一種睥睨人的氣勢。她以一種譏誚的神色看著秦玖,唇角笑意悠然。
秦玖麵上依然掛著讓人心醉的笑容,可卻收起了以往刻意的嫵媚,再沒有那種逼人的豔光。
“是你出的主意?”秦玖一雙漆黑的鳳目中,隱有刀鋒般的淩厲劃過。她知曉連玉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但是,她和顏聿的事情,連玉人不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確實是我,你又能奈我何?我不過是告訴了宗主,顏聿對你的一片深情。宗主這個主意真的很好,你想一想,假若顏聿不來,那便說明他根本沒有將你放在心上;假若他來了,便會因你而死。顏聿死了,下一個該輪到誰呢?是顏逸,是你一心要保護的顏逸。你已經知道林昭媛是宗中之人了吧,那麼,你可知道她已經有喜了?不管那是誰的孩子,都會說成是慶帝的孩子。如果顏逸死了,那麼那個孩子就會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了。白素萱,我說過,你終究會痛失所愛,悲涼而死。”蘇挽香唇角悠然的笑容變得冷酷起來。
秦玖望著蘇挽香,輕笑了起來。
蘇挽香自然不知秦玖這次來天宸宗是自己設計來的。她早已猜到林昭媛的身份,在臨去宮中之前,交給了枇杷一封信,讓枇杷在兩日後交給榴蓮。之所以定為兩日後,是假若林昭媛沒有對她動手,那她可能就不是天宸宗之人,她會回宮將那封信收回。如今,她來到宗中這麼久了,那封信自然早就到了榴蓮手中。她在信中告知榴蓮,林昭媛和天宸宗的關係,告訴他如何對付這個女人。所以,榴蓮不會有事。
隻是,對於顏聿會不會來,秦玖卻沒有把握。
“白素萱,你沒有想到會有這一日吧。你費盡心機將顏逸推到寶座上,卻沒有想到是為天宸宗做了嫁衣裳吧!”蘇挽香笑得得意,發髻上的銀簪因此而搖曳著。
秦玖冷冷笑了笑,對於眼前這個女人,剛開始知曉她有可能是父親的親生骨肉時,秦玖也曾驚訝過,也曾同情過她的遭遇。但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放過她,畢竟,白家的血案,連玉人是背後的推手,而她,卻是直接的凶手。
那麼多人的血債,就算她身上流著和她一樣的血,她也沒有理由放過她。但是,她沒有想到,她竟如此無藥可救,到了此刻,還如此冷血和執迷不悟。
她和她,委實無話可說。
秦玖神色平靜地從她身側走了過去,眼風都沒有掃她一下。
或許是她的平靜激怒了蘇挽香,她緊隨著她進了屋,冷聲道:“到那個時候,顏夙便隻有我了,隻有我!”
秦玖走到案前坐下,輕笑道:“蘇門主,那你便好好活著,等待那一日吧!”
“是的,我會活著,而你終究會死去。我聽說,你練的補天心經已經讓你的身子分外虛弱了。你是不是感覺到很冷?不然,你這屋中為何會燒這麼多的火爐?”
秦玖眉梢輕挑,慢慢走到蘇挽香麵前,忽然趨身向前,朝著她臉上扇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蘇挽香完全沒想到。她本以為秦玖氣到極致,是要和她理論,卻沒料到她會直接動手。
這一巴掌扇得狠,蘇挽香的臉瞬間便腫了起來,唇角也淌下一縷鮮血來。她捂著臉,抖著手,怒聲道:“秦玖,你你竟敢打我?這裏是天宸宗,你竟然敢打我?”
打人不打臉。
這一耳光,讓蘇挽香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秦玖拍了拍手,笑得妖嬈。
“在天宸宗又如何?蘇門主,我就是打了,你又奈我何?我不光敢打你,我還敢現在就殺了你,而你,卻不敢動我一根頭發!”
蘇挽香瞥了一眼站在門邊的神色木然的幾個侍女,她們仿若根本就沒有看到眼前這一幕。她捂著半邊臉,露出來的另外半邊臉上的神色變得難看起來。
秦玖說得很對,她敢隨時殺了她,但是,她確實不敢動秦玖,至少現在不敢。連玉人要娶秦玖,就算是因為利用才娶她,但畢竟也算宗主的女人,她根本無法也不敢動秦玖。何況,誰知道連玉人對秦玖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隻要他們成了親,她便是宗主的妻子,到那時,她也同樣不敢動她了。思及此,蘇挽香的銀牙狠狠地咬在了一起。
無論何時,無論在什麼樣的境況中,她竟然都會被這個女人壓在底下。
她不甘!
秦玖卻無視蘇挽香臉上變幻的神色,她撣了撣衣衫,回到案前坐下,睫毛輕挑道:“蘇門主,你若是閑得無聊,不妨猜一猜,我若殺了你,宗主會怎樣護著我。”
蘇挽香心裏很清楚,連玉人對自己的手下很冷酷,他不會為了任何人複仇。到那個時候,他隻會護著秦玖。
她冷冷道:“秦玖,我等著看你死的那一天。”
“你放心,在那之前,我會先殺了你!”秦玖不動聲色地挑眉道,她神色平靜,吐出來的話語卻是那樣冷酷。隨即,她便招呼荔枝過來斟茶。她倚靠在椅子上,捧著茶盞,暖著手,飲著茶,一副愜意慵懶的樣子。
蘇挽香此刻當真是後悔沒在上山前殺了秦玖。她神色變幻了幾下,最終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再過一日便是連玉人和秦玖的大婚之日了。
天宸宗一派喜氣洋洋,這喜事說不上多麼隆重,但籌備得倒是有模有樣。
秦玖所居住的暖閣已經掛滿了喜綢和紅燈籠,屋門上還張貼著一個大大的囍字。暖閣位於穀內,不似禦風閣那般風勢凜冽。在這個大雪初晴的日子裏,日光暖暖的,風也柔柔的,處處張燈結彩,一切看上去似乎很美好。
臨近日落時,蕭樂白帶著倚紅和偎翠給秦玖送來了嫁衣和珠寶首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