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玖懶得看這些東西,不過,她還是做了做樣子,將妝匣打開了。裏麵的珠寶金釵並沒有引起她的興趣,倒是一支紅瑪瑙的長簪吸引了她的視線。簪頭是展翅的鳳,雕琢得格外精致。
這件首飾之所以吸引她,倒不是因為它的精致典雅,而是因為這簪子夠長、夠硬,足夠做凶器。
“這些都是宗主特意派人到山下首飾店挑選的,秦姑娘不妨試一試。”倚紅說道。
秦玖撫摸著簪頭上的鳳,輕笑道:“真沒想到,我竟也能佩戴鳳簪。荔枝,為我簪上。”
鳳簪乃皇室禦用之物,平民百姓自然不能用。可連玉人,早不當自己是平民百姓。
秦玖坐在妝台前,輕輕擺頭,那簪子鳳口中吐出的紅珍珠便輕輕搖曳,為她增添了幾分美豔。她從鏡子裏瞥見蕭樂白細目間那一抹驚豔之色,她微笑著起身,“大司樂,明日便是我的好日子了,可否陪我到處走走?在麗京時,大司樂那般照顧我,到了這裏,也算得上我的娘家人了,有些話,我想和大司樂說說。恐怕過了明日,我做了宗主的女人,你我便要避嫌,再沒有這樣獨處的機會了。”
蕭樂白輕輕一笑,“也好,你想去哪裏,我陪你走一走。”
雪後初晴,到處皆是白茫茫的。山間白雲被風吹拂,猶若棉絮被風扯起,不斷變幻著形狀,極是美麗。兩人不知不覺走到了東坡,隻見那處長達數百丈的斜坡上,厚厚的冰層在落日餘暉下閃耀著冰冷的光澤。
“阿玖,這處斜坡美嗎?”蕭樂白指著被冰雪覆蓋的斜坡,狀似無意地問道。
秦玖勾唇笑道:“自然是美麗的,在肅殺的冬天,再沒有比這玲瓏剔透的冰層更美的東西了。”
“阿玖認為美麗就好。”蕭樂白唇角牽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來。
秦玖不知蕭樂白為何如此反應,或許他又想到了什麼壞主意。不過,秦玖想,無論什麼壞主意,一切都即將結束了。她朝著他一笑問道:“不知從這裏滑下去,我會摔成什麼樣?”話音方落,她雙足一錯,人已經沿著冰層向下滑去。她朝著連玉人回眸一笑,那笑是如此的豔光四射、媚惑人心。
這冰層果然是光滑至極,又是斜坡,根本無法立足,秦玖這一衝,瞬間便移下數尺。若是從這數百丈的冰坡滑下去,不說底下是巨石嶙峋,就算是平地,人不死也得殘了。
蕭樂白目光一凝,雪色廣袖輕拂間,整個人已經倒掛而下,一把抓住了秦玖的纖手。
“秦玖,你就這麼不願意嫁給宗主?你以為你死了,就無人因為救你而送命?宗主便會饒了顏聿?秦玖,你太天真了。”蕭樂白冷酷的聲音裏,似乎壓抑著極大的怒氣。
秦玖明白他為何動氣,沒有人能夠在他眼皮底下耍花招。她秦玖叛離過天宸宗一次就已經夠了,絕不可以再有第二次。他以為自己是天,她的命是捏在他手裏的,他若讓她死,她便要乖乖去死,他若讓她活著,她便決不能去死。腳下冰層光滑,秦玖嫵媚的笑意瞬間變得蒼白,被蕭樂白抓著的手不可遏製地抖了抖。
蕭樂白細目中的怒色稍緩,他淡淡道:“抓牢我,我拉你上去。”
他右手一用力,原本卷著的坡上老樹的樹幹被廣袖拉直,他借力一彈,兩人便從冰坡上躍了上去。崖上是積雪覆蓋的堅冰,兩人這一躍,便相擁著滑倒在地麵上,秦玖恰恰撲倒在蕭樂白身上。這一跌倒衝勢極大,秦玖方才滑下時,早已將頭上鳳簪拔了下來,暗自藏在袖中,此番看準時機,借著衝勢送到了蕭樂白胸前。
撲哧一聲,利器刺入血肉的聲音響起。
蕭樂白就是連玉人,秦玖已經猜到。可連玉人卻並不知秦玖已經知道蕭樂白便是他,所以,他對秦玖並未設防,更何況,以現在的形勢,他也想不到她會突然對他動手。而秦玖卻是預謀已久,就連方才滑下冰坡也是故意為之。
這簪子長而利,足夠刺中他的心肺,讓他喪命。蕭樂白那雙溫雅的細目瞬間厲光乍泄。他一拂袖,強大的勁氣便將秦玖推開。
秦玖沒料到他在如此境況下,還有這麼大的氣力,在冰上滑了兩步方站住腳,迎視著他怒意滔天的雙眸。
蕭樂白撫著胸口淌血之處,蒼白著臉,慢慢說道:“阿玖,原來,我真是沒有看錯你,你果然已經發現了我的秘密。”他慢慢抬手,在自己臉上、耳後幾個地方動了動,片刻後,他細長的眼睛變得大了起來,原來的塌鼻子高挺了起來,而臉型也由以前略帶方正變成更有立體的輪廓。他依然是蕭樂白,隻是他的模樣卻變成了連玉人。
連玉人用自己沾滿了鮮血的手指捏著手中的幾根金針,朝著她晃了晃,低聲說道:“你應該還是喜歡這個我吧!”
秦玖其實聽說過金針刺穴改變容貌之術,但是沒有想到竟然會這麼神奇,她眼睜睜看著蕭樂白轉瞬變成了連玉人,隻覺得心頭一陣寒意襲來。白繡錦當年恐怕也是用這種易容術改變的容顏,所以,無人識破那是假麵。因為,她的五官確實是真的,隻是用金針做了細微改變而已。
“你果然就是連玉人!”秦玖冷哼一聲。
“是,所以阿玖早就猜到了,假裝同意嫁給我,也隻是想除掉我而已。”連玉人惆悵一笑,忽然急速喘息了幾下,一手撐著地麵慢慢坐了起來,另一隻手捂著淌血的胸口。鮮血滴在冰上,迅速幹涸,在冰麵上留下一道道淒豔的印記。
“阿玖,我是個壞人,我也知道你恨我。其實,我原本可以不動你們白家的,可你的姑母不肯放過天宸宗,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白家,確實因我而亡。但如今,我天宸宗有那麼多武藝高強的弟子都被你們所殺,天宸宗也已經被你們幾乎剿滅,而我今日也被你親手所殺,你會不會就此原諒我?不再恨我?”雖然已經恢複了連玉人的麵貌,可他還是用的蕭樂白的語氣,溫柔入骨。說罷這句話,他急速咳嗽兩聲,唇角淌出了鮮血。
秦玖實在沒有想到,到了最後,連玉人還會來這麼一出。
他不是應該憤怒地指著她大罵,或者在臨死前奮力一擊,和自己生死相搏嗎?她都做好了隨時應對的準備,可沒料到,連玉人竟然會演悲情戲。她冷冷一笑,“連玉人,天宸宗危害朝堂,也是你不得已而為之嗎?你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荼毒生靈,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嗎?我原諒不原諒你,又有什麼用?你就到黃泉之下,去向冤死的人們贖你的罪孽吧!”
“原來,這樣也不能讓你原諒我啊!”連玉人忽然惆悵一笑,似乎頗為惱恨,“這可怎麼辦呢?看來,我必須將阿玖心中的人除去才是。”
他慢慢將胸前的鳳簪拔了出來,一甩手,朝著秦玖刺了過來。
秦玖一偏頭,那沾染著連玉人鮮血的長簪便插在了她的發髻上,沾染了鮮血的發簪透著嗜血的美,襯得秦玖更加妖嬈。
“秦玖,想殺我,沒那麼容易。你逃不掉的,你注定還是要做我的女人,然後看著你愛的男人因為你而死!”連玉人從地上一躍而起,笑得妖媚。
這鳳簪長而利,秦玖也是瞄準了他的要害之處才下手的。原以為她這一擊得手,他必死無疑,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還能站起來。
“阿玖,我險些被你殺了呢。你可知道,若非我這顆心稍稍長得偏了些,這些年我恐怕早就死過數次了,宗主這個位子也是不好坐的啊!”
秦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連玉人的心會生得偏,就是偏了那麼一分,讓她失了手。
人都說好人活不久,禍害遺千年。
不得不說,連玉人真是命大。
秦玖捏緊了袖中的銀針,她知道機會已經錯失,再要殺連玉人,恐怕是極難了,唯有拚死一擊。連玉人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眯眼笑道:“阿玖,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呢!”他瞄了一眼不遠處,笑道:“本宗的侍從來了,怕是有些好消息要稟告呢,我想阿玖也很想聽一聽吧。”
秦玖眯眼遠眺,果然見連玉人的幾個貼身侍從快步走了過來。幾人速度極快,轉瞬便到了他們麵前。那幾人看到連玉人胸前的傷口,臉色霎時一變,問道:“宗主,你怎麼受傷了?可要緊?”
幾人將連玉人護在中間,其中一人慌忙點了他傷口周圍的大穴,止住了血流。幾人就要護著連玉人回去,他卻擺了擺手道:“無妨,我知道你們有事要稟告,現在就說吧。”
侍從看了一眼秦玖。
連玉人輕笑道:“就讓她也聽聽吧!”
侍從這才恭敬地說道:“宗主,此番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
連玉人臉色微微一凝,意味深長地笑道:“對我而言的壞消息,可能對阿玖來說是好消息呢!也好,先聽壞消息吧!”
侍從小心翼翼地稟告道:“宮中的林昭媛娘娘有了喜,這本是好事,可我們還沒來得及行動,昭媛娘娘的身份便被皇太子查了出來。如今,昭媛娘娘已經被押到了牢中。”
連玉人擰起了眉,眸中閃過一絲厲色。
秦玖知道,林昭媛腹中的孩子,也許是他最後一張王牌了。如今,這一切成空,天宸宗想要名正言順地得到這個天下,是不可能的了。
“好消息呢?”連玉人細長的眸一眯,透出無邊的鋒銳。
“大煜國和北燁國連日激戰,如今,大煜國已經收複了部分失地。在最近一戰中,大煜國敗北,聽說顏夙受傷不輕。”侍從輕聲說道。
“哦。”連玉人長眉一挑,“顏夙受傷,對我而言,的確是好消息。隻是,他怎麼就不死了呢,倘若是死了,那便是更大的好消息了,你說是不是啊,阿玖?”
秦玖驀然轉過身,鳳目緊緊盯著連玉人,眸底怒火燃燒,猶若地獄火蓮,豔色如熾。
顏夙受傷,她自然是極其心痛的。可是,此刻讓她憤怒的卻是,這件事恐怕是連玉人搞的鬼。北燁國突然進攻大煜國,秦玖早就懷疑其中有天宸宗挑撥,如今看來,果然是真的。
“連玉人,北燁國和大煜國的戰事是你挑起的吧?”
連玉人輕笑道:“這麼做不好嗎?讓顏夙先替我打敗北燁國,削弱了北燁國的勢力,方便我日後能坐穩大煜這天下。同時,假若北燁國能幫我除掉顏夙,這豈不是一石二鳥之事?”
“你讓王天佑向北燁國走私兵器,原來就是為了挑起北燁國和大煜的戰事。”秦玖冷聲道。
“若非蘇青的事情被你查了出來,連累了天宸宗,或許,我還可以向北燁國走私更多兵器!”連玉人厚顏無恥地說道。
秦玖冷冷盯著連玉人,猶若盯著一個惡魔。
“主子,奴才還有一個消息要稟告!”侍從小心翼翼地說道。
“說!”連玉人懶洋洋地道。
“他來了!”侍從意有所指地說道。
連玉人聽了這個消息似乎很振奮,就連因為失血而蒼白的臉也泛起了亮光,“終於來了啊,來得倒是挺快,可查清楚了,他帶了多少人?”
“大約兩萬人馬!”侍從肅然稟告道。
“好!”連玉人眉頭一挑,回首對秦玖道:“阿玖,我讓你看一看,你心中戀慕的男人是如何徹底從人世間消失的,這是我征服你的第一步!”
秦玖眸中倏地起了波瀾,“你,你是說”那個名字在秦玖唇間繞了幾繞,卻最終沒有勇氣說出來。她不敢相信,他真的來了。
連玉人微微一笑,薄唇勾出一抹溫雅卻殘忍的笑意,“顏聿來了!”
秦玖心中一抖,他不是回了麟州嗎?為何又要到這裏來?這裏是天宸宗的老窩,就算天宸宗大半勢力被毀,還是不容小視的。
可是,他竟然來了!
他竟然真的來了!
“阿玖,你還是乖乖地回去打扮,想著明日如何嫁我吧!明日,有一場大好的熱鬧要看呢,本宗主萬分期待呢!”連玉人幽幽說完,任由幾個侍從攙扶著離去。
隻留下秦玖宛若冰人般凝立,無知無覺。她突然想微笑,又想流淚。
顏玉衡,你為什麼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