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名花傾國兩相歡(1 / 1)

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汙遊魂歸不得。

——杜甫《哀江頭》

煉丹爐裏的工序接近尾聲,元師將幾十粒剛煉好的丹藥分瓶收好,她將瓶子藏在暗格裏,一隻胳膊脫離了寬大的道袍袖管,露出了上麵那道長長淺淺的疤印。元師看到那傷口,一瞬間晃了晃神,隨即又恢複平靜。

第二天白日,聶寧被尼姑召進殿內,元師桌子上跟往常一樣,擺著兩盤荔枝幹,聽師父跟她說道:

“汝技藝已學成,可以回家了。”

聶寧一時間不知該怎麼接話,她習慣在深山的生活了。半晌,她問道:

“徒兒疑惑元師一身技藝,為何選擇避世於此?”

“如何能真的避世呢,隻不過想做的事還沒有做完。孩兒,你可知我朝江山風雨飄搖,由盛轉衰,是源自什麼嗎?”

“寧兒知道,爹爹娘親說過,源於安祿山與史思明造反,爆發了安史之亂。”

“是啊,若不是這場內戰,貴妃娘娘應該會安度晚年的吧。”

“貴妃娘娘?元師說的是自縊於馬嵬坡的楊貴妃娘娘?”

“自縊?若真是自縊,怎麼會有血呢?當年安祿山以討伐宰相楊國忠為由發動叛亂,貴妃跟隨玄宗流亡蜀中,途徑馬嵬驛,遇隨行士兵嘩變,逼迫玄宗將她賜死,兩方僵持良久,最後楊氏兄妹倆是死在士兵的亂刀之下,連正史都不敢承認這段屈辱的事實,隻敢稱作‘自縊’。”老道姑說到此處,不禁流露幾分憤慨。

“元師何以見得?”

“當時我人在馬嵬驛,貴妃就死在我的眼前。”元師輕描淡寫一句話,早已接受了這樣的事實。

聶寧驚詫不已,張了張口,把話吞了回去。

“我與貴妃在太真宮相識,貴妃娘娘二十一歲,為玄宗母親竇太後祈福,入觀修行,賜號‘太真’。彼時我隻有十五歲,一直跟隨師父身邊修行了幾年,初見太真,驚為天人,有幸和她一起在觀內修習鑽研道法,天長日久,情誼日厚。”對於元師來說,貴妃不僅是她的同門,更是她的姐姐。

聶寧到今日才仿佛明白,元師為何喜歡的舞蹈是《霓裳羽衣曲》,為何最喜歡的水果是鮮荔枝,為何經常自己彈奏一把古舊的琵琶。

元師曾經的法號是“太慧”,第一眼見到楊玉環,她隻一身道家素服,翩然如煙,瀑布般傾瀉的雲鬢青絲之下,是一張菩薩的玉臉,佛教說“相由心生”,便可知這女子性格婉順,像一株蓮花盈盈綻放,她的肌膚宛若天山的雪,白皙瑩潤,通透無瑕,舉手投足間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令人為之動容。

世人隻知曉楊貴妃華服美飾、凝脂麗質,精通音律,善跳胡旋舞,如牡丹雍容華貴,國色天香,是一千年也難出現的美女,哪裏知道不作裝飾、潔淨到底的楊玉環,璞玉本質,更是美得不可方物。想那嘉誠公主,皇室貴女,已然驚豔四座的姿貌,在貴妃麵前也隻是足下塵泥,其美貌豐豔可見一斑。

太真在太貞觀修行五年,那樣的容貌、隨和的性情和洋溢的才華,本就令太慧折服,多年朝夕相處下來,二人早已把彼此當作知音和姐妹。待天寶四載(745年),唐玄宗冊立楊玉環為貴妃後,玉環與太慧在皇宮裏也常有往來,共同談經論道,練習曲調。安史之亂爆發,太慧更是執意要跟隨貴妃一起流亡,隻為陪在她身邊,替她排解憂愁。掐指一算,兩人相識到貴妃香消玉殞,攜手走過一十六年。

她猶記得,淚如雨下的小道姑下跪乞求將士首領陳玄禮和唐玄宗,放姐姐一條生路,自己願意代替貴妃而死,甚至拚命上前想按住士兵手中的刀,被士兵嗬斥,一把推開,還弄傷了手臂,看到心愛、尊敬的姐姐成為亂軍刀下亡魂,這口氣她如何能咽的下。她痛恨懦弱無能的玄宗,一朝選姐姐在君王側,卻不能護她周全,她更痛恨那起兵造反的亂臣賊子安祿山,逼得他們這群人,君不是君,兵不是兵。

貴妃死後,太慧心灰意冷,傷口不肯敷藥,痊愈之前,就毅然決然斬斷宮中羈絆,拋棄了玄宗,隱姓埋名獨自離去,也帶走了貴妃生前常彈的那把琵琶。

往後三十餘年,太慧,也就是現在的元師,苦修道法,學習江湖上各種武藝絕技、奇門遁術、煉丹術,網羅天下英才,壯大門庭,到今日,就有了天網。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元師希望那些大奸大惡之人,禍國殃民之徒可以得到應有的懲罰,也是因果報應,替天行道。

這是聶寧第一次聽師父向她說起自己的身世,也是因為到了該離別的時刻。

元師要聶寧謹記門中訓言,往後隨時聽從門中任務,更要利用所學鏟除奸惡,若有違背,元師將親自前去廢去她的武藝。

聶寧一一答應。

元師將聶寧的後腦勺打開,把羊角匕首藏在裏麵,告訴聶寧傷不著她,她使用時會很方便,又淡淡叮囑她一句話:

“二十年後,你我師徒可見一麵。”

聶寧深深伏地,拜謝了元師。元師令尼姑帶著寧兒前往魏博鎮,寧兒向同門中人一一告別,隨即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