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坐在馬車中,車子駛往一處郊外。它搖搖晃晃的,由此可知這路建得並不好,布滿了沙石。衛晟雲手中還拿著那張白紙,字跡看不出筆法或者寫字者的風格,僅僅就隻是字而已,可以看出寫字的的確隻是個丫鬟。
路遠極,直到夜深了,車夫才停了下來。袁葉離發覺自己在郊外,夜色深了,也看不出風景如何。但一下車,她就看到了歐陽暮丹的石碑。隻有簡簡單單四個字,什麼都沒有,而碑前有一束黃花,卻辨認不出品種。
緩緩走到墓前,衛晟雲拿起那束花,花香很濃,遠遠都能聞到香味。
歐陽暮丹在死前一兩年過的並不好,先是受傷,再是中毒,袁葉離記得他的性子後來變得極之陰鬱,不過那時候的自己並沒有發現這一切。他們站在墓前看了一會兒,隨後分別回去,約定他日再帶祭品前來。
可是沒有。
衛晟雲回到府邸後,連續發熱許多天,袁葉離趕去照顧他,因有未婚妻之名,故而也無人攔阻。衛晟雲的病來勢洶洶,就像是先前抑壓著的全部發作了出來,起先兩日水米不進,在名貴藥材流水一般呈上去以後,方才好了些。
“藥可都好了?”
袁葉離皺著眉,即使看見藥已經被端了出來,也沒有半點好臉色。她捧著藥來到房中,親手喂給衛晟雲喝。後者臉色蒼白,嘴唇異常幹燥,臉頰是一種詭異的澀紅色,旁人一看便知這不是裝的,而是當真病得嚴重。
他不願意喝藥,嘴裏已經是苦的,苦上再添一層苦味也不過是雙重折磨。可是看見袁葉離擔憂的模樣,他不出聲就將藥喝了進去。到底是軍中出來的,已經這個樣子了,喝完藥竟還有說話的心情:“怎麼不笑?”
袁葉離將碗遞給旁人,正要瞪他一眼,卻瞧見說完話的衛晟雲猛烈地咳嗽了起來。病人說話,之所以老是咳嗽,隻有幾個原因。要麼是嗓子沙啞,要麼是進氣多出氣少,要麼是喝一口水就能噎到。衛晟雲是第一和第三一起來,等咳完了,他方才笑著說:“現今已經好多了,以前在軍中,連藥都沒這麼好的。”
他沒有說的後半句話是,也沒有你在。
“軍中?”袁葉離皺眉。“你不是將軍麼?”
衛晟雲笑,為這孩子氣的話:“正因為我是將軍,方才如此。”他的視線落在房外,“你以為我病了軍中其他人就沒事?好的藥材自然要留給下麵的人,不然軍心就動蕩,到時候還怎麼打?”
袁葉離點頭,覺得知道得更多了。
上一世,他們從來沒有說過類似的話。衛晟雲繼續說:“暮丹他……情況也和我差不多。”
是,能和衛晟雲說這些事情的向來是歐陽暮丹,並肩的戰友,前鋒和主將,擁有共同的默契——衛晟雲怎麼也沒想到,最終的結局會是如此。袁葉離觀察著他的神情,多多少少也明白了幾分。隻要他們站在戰場上,那其他人永遠都是局外人。
所以,衛晟雲才會如此悲傷。她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在深厚的情誼麵前,語言和文字都是蒼白無力的。袁葉離沒有遞上蜜餞,隻是靜靜地陪他坐著。很久很久袁葉離方才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回去。
可是衛晟雲的病一日一日惡化,眼看已經拖了大半個月。中間有一段時間是好的,到了月末,卻又嚴重了起來。一日袁葉離再次前去探望時,人已經不是清醒的了,這個病反反複複,再拖下去,隻怕有礙。
府中隨行的太醫說,他查不出這病的病名。白胡子的老太醫看起來也很煩惱,一把老骨頭了,還是日日翻書到深夜,最終也隻是多加了幾味進補的藥。袁葉離差遣白鷺去找情報,但苦無音訊。
他們過了這許多關,難道衛晟雲要死在這裏?
今日進門來時候,又見到太醫正在診脈,衛晟雲這時是醒著的,臉色蒼白,形容已有枯槁跡象。
袁葉離問太醫:“當真沒有辦法?”
她已經急了,可是病就是病,她不是醫生,不懂那麼多藥理,隻能在旁邊看著,又是心中喜愛之人,自然著急上火。
太醫搖搖頭:“這樣下去,恐怕……”
袁葉離聽著他講。可是老先生隻是說了一句:“殆欸。”
短短兩字,可卻是關鍵。袁葉離看衛晟雲一眼,堅定地說:“你在這裏好好休息,我會找到辦法的。”
袁葉離開始熬夜。
聽雨軒中的燈到半夜還是亮著的,幾個丫鬟跟著小姐一起熬,隻除了要出去打探消息的白鷺,兩三日光景,軒中的醫書搬出去又搬進來,管書房的書童盯著春燕與秋鳶,生怕這兩個姑娘會做出什麼傻事來——因為她們看起來全然不似小姐跟前得意的大丫鬟,而像是被打發去幹雜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