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葉離頜首,頭目知這位姑娘就是真正付錢的人,隻是因為礙於麵子,找的旁人來牽線搭橋(官宦之女和工匠打交道說出去有失名聲),名義上這次也隻是跟著過來而已。他道:“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覺得慘的。”

她挑眉,露出感興趣的模樣來。

於是頭目繼續講:“以前啊,我們這裏有個小夥子,一直幹活都挺勤快的,還說要攢錢回家鄉成親。”

他說話稍微有點流裏流氣的感覺,不是袁葉離聽慣的那種文縐縐的味道,但他們這個階級的人,說話如此也是理所當然,用一些白話點的詞兒才算正常。袁葉離稍微覺得有些新鮮,於是權當聽說書人講故那般聽下去。

“不過啊……好景不常,那姑娘等不及他,和旁人結婚了。”

頭目歎了口氣。“也不知他們怎麼說的,小姑娘說要他摘一朵懸崖上的花來,他就當真去了。”他指著山崖邊上:“那時候情況,也與今日差不多。他摘完了花,但還要再摘一朵給那個姑娘。”

袁葉離看著他,似乎已經聽得入了神。

懸崖邊上寒風凜凜,因為這故事她更覺得冷了些。但她沒有喚白鷺過來,也沒有拉近衣裳,隻是想著聽這頭目講完小夥子的命運再講。

“結果啊,真挺糟糕的。因為懸崖上的花已經被摘得差不多了,他要摘就要到再遠點的地方去。可是這繩子,當然是禁不住他折騰的。”他顯然不擅長說故事,中間用了不少重複字眼:“最後,那垂吊籃下去接花的人說,他摘到了花丟到籃子裏,然後……”

袁葉離一驚,“怎麼?”

頭目聳肩:“繩子斷了唄,還能怎麼樣。”

這件事帶走了袁葉離身上所有的溫暖,她盯著懸崖邊,那黑暗之處深不見底,袁葉離覺得發冷。但她沒有表現出驚恐的樣子,隻是點點頭,臉上麵無表情:“那個姑娘如何?”

頭目歎口氣:“出嫁前一天晚上收到了花,據說回門的時候哭得挺慘。”

這樣簡簡單單的故事,但卻蘊含著複雜的意味。少年為少女想要的花朵犧牲了自己的性命——這個世界上有種人,天生深情,如果那人不是一個窮小夥子,或者是器材能發達一些,那這恐怕就會成為一段佳話了。

這是時代的悲劇,隻是無人會在意。聽旁人的故事就是這樣的,無論那故事如何精彩,那也總是別人的事情。過得三兩天後,不過也就那樣了,聽者恐怕甚至會懷疑,自己當時怎麼會為此落淚。

後來衛晟雲與袁葉離成親,在一起許久以後,家室美滿之時,袁葉離忽然問了一句:“如果是你,會不會去摘那花?”

那日他們正在用早膳,餐桌上有幾種各式顏色美點,幾個咬開就有溫暖湯汁溢滿口中的小籠包,那甜甜的有沙質感覺的紅豆糕,以及煎得金黃透亮卻不會過於油膩的蘿卜糕,與現在的袁葉離,是完全不同。

衛晟雲親親她光潔的額頭,說:“你想要,我現在就去摘。”

不過現今,什麼都還沒有發生。冬天風大,袁葉離卻完全沒有回到車中的意思。她心中情緒複雜,想到剛剛在茶館中發生一切,還有衛晟雲蒼白的臉色。她覺得自己要記住此刻這種難受的感覺,才會更加努力地去查探那局後之人是誰。

袁葉離站在這懸崖旁,看著繩子被送了上來,重新係好,工人們一起使力,最終花被送了上來。袁葉離感歎一句:“這花可真美,難怪要長在懸崖上,才能讓人不摘它。”

她將花隨手遞給白鷺,後者小心翼翼地收起它,動作刹那看去謹慎得緊。兩人上了馬車,這一回總算是集齊名單上的物件,可以將它們送到飛雪山莊中去。袁葉離遠遠看了那山莊一眼,最終還是下山,點算物資,等待回信。一車藥材,還有那被人精心養護著的花朵,終究是順利上了車。

袁葉離有預感,不會再有更多的任務了,然而這隻使得人更加忐忑不安——這世上最教人覺得難受的是鈍刀子,如果能一下幹淨利落的給個痛快,那反倒還好受些,五馬分屍比五牛分屍更仁慈就是這個道理。

而回信,卻是遲遲沒有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