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出。
在齊國誰人都聽說過的規條,隻要犯了七出之條,長輩就有理由讓家中子弟與妻子和離,說的好聽些是這樣,說得難聽了就是棄婦。晟王府方才遭逢大變,衛晟雲為王爺竟被貶為軍中小將,雖然他隻是滿朝文武中的其中一名犧牲者。
然而如今,太妃一封廢妃之書,震驚前朝後宮。
淩太妃一早就穿戴整齊,準備入宮,到得宮中後,第一個見的人是麗妃。如今麗妃手握六宮之權,但凡宮中有些家世地位的妃嬪,無不倒向了麗妃那一邊。宰相在朝堂上得衛越辰信任,後宮更被麗妃掌管,今朝李家可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太後早已避而不見,如今太後雖為皇帝親母,但已經躲到佛堂清修,道是眼不見為淨。如今李家把持朝政,袁葉離竟是連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也無。
她看起來倒頗為平靜,“太妃現在何處?”
小太監在旁不敢抬頭看這位晟王妃。“稟告王妃,太妃現在長樂宮中,與……”猶豫幾許,還是開口:“麗妃娘娘把酒言歡。”
把酒言歡。
袁葉離失笑。滿朝文武自身難保,中宮被廢後宮淩亂,麗妃竟然還能把酒言歡,這本事她袁葉離自愧不及。一眼也不看那小太監,隻是道:“請出去候著吧,本王妃稍後就到。”
眾人推下,袁葉離坐回堂中最後一把椅子上,眉宇間憂愁又是透了出來。三個丫鬟在旁站著,袁葉離細細打量她們,張了張嘴似乎要歎氣,最後隻是苦笑。如今這個姑娘雙目中缺了過往那明豔的三分銳氣,反而透著半分厭世與疏離,即使她就坐在那裏讓人看,也仿佛朦朧著三月煙雨與寒時霧氣,是曖昧至極的美。
身上衣衫也自最亮眼的天藍成了灰藍,像把黃梅時節窗外屋簷下,那一層雨形成的水幕穿在身上,再披一件極淡白色的披肩,也就透了出塵的味道。可是如今那份屬於上位者的氣質,越發成熟了起來,而不是從前在袁家中,那仿佛帶刺月季的模樣。
簡單的講,就是大病初愈的人會有的樣子。
秋鳶猶豫道:“小姐,這不是王妃的儀服。”
王妃有正式行禮時該穿的衣服,比這套居家衣裳要繁複許多,今日入宮,確實是可以不穿它的,但如果穿了,就少一分被人挑剔的機會。少有人會在這上動心思,但現在袁葉離如履薄冰,每一個細節都應當要留神在意。
袁葉離微笑:“不必了。”她望向屋外:“有人要挑我的刺,難道我小心就可以躲過去了?”
這話囂張,卻是實情。麗妃不是好吃果子,你穿對了衣裳,未必就討得了好;你說對了話,未必就能讓麗妃心悅誠服。既然這衣裳不是必然要穿,那她袁葉離就真不穿了。
備禮,入宮。隻能帶一個丫鬟,這三個丫鬟都是受過宮中教導的,儀禮上絕不會出岔子,在王府如此,在宮中也如此。袁葉離想了想,帶了春燕。然後將她的琴帶上。這琴名為靈微遺音,據說是古時一位出自靈微穀的大師所造,一張琴若有透靜潤圓清勻六德已是上好,這張琴卻有九德,多出來的三德是奇、古、芳,是極為難尋的精品。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有了這張琴,彈出來的曲子將比往日她急就章彈的還要出色。
袁葉離看著它,好像又找回了自己的笑容。這張琴很珍貴,是出嫁時衛晟雲送給她的貢品。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用它,或者該怎麼用它。但帶上總是比不帶的好。她該慶幸嗎?華佳琪弄壞的那張琴,現在還好好地擺在家中。
她看著翠綠色的琴徽,覺得有幾分悲傷。
它被仆役抬到後方,袁葉離入了廂中。輪子轉動,往那森嚴皇宮而去。皇宮牆上是仿佛血薔薇一樣紅的紅色,不知有多少像她一樣的女子被埋葬在牆下。過了門直入長樂宮,此時還是衛越辰上朝的時刻。
……本來,也該是向皇後請安的時刻。但如今這皇後,基本可以說是換人做了。
長樂宮的奢華,與延年閣幾乎如出一轍。用的是金色琉璃瓦,雕梁畫棟的紫紅色宮苑,紫氣東來,僅此於帝後宮中所用金黃之色,是位極人臣之意。還未入殿已能聽見樂曲之音不絕於耳,繁華卻也奢靡,墮落卻又輝煌到極點的長樂宮。
但知長樂,不見未央。
袁葉離不知為何心中竟浮起了這兩句話。世人但知應長樂,卻不曾想樂未央。有些好東西,不是永遠都有的,有些美麗的瞬間,一眨眼錯過,就是永別。如同曇花,一個人活幾十年,能看到幾朵白色曇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