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晴認得這是自己兄長的手筆,並不單單因為那送糕點來的人。
仔細說來,染晴和蕭寒這兩個名字,外人還真瞧不出有什麼關聯。隻有她自己知道。出生的時候,蕭寒是男孩子,自然是父親給他花大錢取了個好名字,而染晴,卻不過是落得娘親寫下來的一個晴字而已。他們出身商家,父母都是沒什麼文化的,隻懂得賺錢。而娘親猶甚,不知道與‘燒’同音的‘蕭’,和晴呆在一塊,會得燒起來。
後來一場大火,燒盡了他們家。父親在外海失蹤,染晴就這樣進了宮。她天生伶俐,記性好,還沒有養出如今這樣一副惹人嫌的摸樣來。跟著的人說她這一個名字好,就叫她染晴,這個名字好聽,竟是輾轉了幾個宮都沒改。
接著十二歲時,兄長竟成了侍衛,好容易才找到染晴,可那時,她已經和外人都生分了,脾性也越發的古怪起來。隻是那些心思,在宮裏是不能夠露出來的,隻能埋在心底,一個字都沒有講。
雖然名字裏帶火,可是兄妹兩人在吃食一道上,都沒什麼天賦。
除了麻糖。
染晴小時候吃過哥哥做的麻糖,亮晶晶的,甜膩得粘住了舌頭,若是吃得多,就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想到這裏,染晴知道自己該笑的,可是她沒有。就連看著那封信,也是有些冷漠的。
因著是商家女,進宮本就不容易,從一開始染晴就受盡了冷眼,從入宮的第三天起就懂得了沉默。每個人長大的過程都差不多,隻是或早或晚的問題。慢慢的才學會了讀書,同時學會了冷眼旁觀他人做的事,包括她自己所經曆的一切。
隻要冷眼看著,就可以假裝受傷的那個人不是她。
染晴每一個字都認得,她知道這封信是要送給晟王妃的。看看它的外表,就能想到它能送到這裏,是經曆的幾番曲折,多少時光。能這樣周折地送來的信,恐怕還是晟王送來的。她讀書少,認不得筆法,可是她能看見,信紙上的灰塵,染過碳粉的一雙手抹過的痕跡,還有一點點味道,雖然她聞不出來。
物件死人會說話,不過其他人都聾。
偏激冷漠的染晴這麼想。
而現在……
她可以假裝什麼都沒見到丟掉,或者尖叫起來,讓全屋的人都能聽見。前者會讓這封信送不到王妃手裏,後者則能讓消息散播出去。其他人她不熟絡,但世間從來不缺貪財且短視的人。
這個計劃也很粗糙,隻要宮中有人好奇多看一眼,就會將這個秘密暴露出去。
京城裏,在街上走而認識字的人或許少些,但宮裏但凡能混個職位的,都不會太蠢笨,一定識字。所以染晴隱隱約約的覺得,皇宮裏多半沒有晟王的眼線。也是,就算有,也多半被殺光了,或者變得不可信了吧。
染晴苦笑,自己哥哥可真是給自己出了個好難題。
在心眼少的人看來,這件事當然簡單,隻要將信送到凝香堂裏,她就親手遞給王妃就行了。蕭寒多半——也是這麼想的。她歎口氣,然後將信收了起來。放在袖子裏——染晴謹慎,宮女沒有那寬袖,她就在裏頭多縫了一層布。不大,但是放一封信,足夠了。
雖然手臂裏卡著一個硬塊有點難受,但染晴可以忽視。
然後她進了茶室,去幫春燕的忙。染晴和春燕會熟絡,還是有原因的。她本就性子寒涼,更不會去和旁人多講半句話。也就是春燕,這些日子來,和她一起做事,才勉勉強強的,得了染晴半點好感。
雖然春燕隻是做了常人會做的事情。
可是染晴不覺得。今晚要上菜,禦膳房會將膳食送來,晚間染晴還要將碗筷都送回去。傍晚的片刻休息結束了,染晴站在廚房角落裏洗一套茶杯,假裝沒有聽見春燕進來的聲音。春燕的腳步很輕,輕得她幾乎聽不見,活脫脫就像是宮裏的人。
春燕對她說過。
如果不學得好一些,就沒辦法繼續跟在小姐身旁。
這樣的忠心,染晴在宮中是學不到的。她性子不討人喜歡,又沒有什麼拿得上手的活計,更沒有像春燕那樣,一根筋忠心於一個主人的機會。
隨著夜色在宮牆上籠罩下暗影,她們開始上菜。今天的菜不多,至少染晴並不覺得多。凝香堂本就是這宮中的特例,經過麗妃一事,再有了太後的死,禦膳房越發的不用心起來了。
把菜擺在屋裏,然後送去飯廳。春燕掐好了時刻,和染晴一道將菜送到飄香廳。幾道菜捧上飯桌,然後是中間的一窩湯。那封信還在染晴手裏,一晃一晃的,擦著她的手腕內側。
像懸著一顆心的繩,摩擦得生疼。
染晴第一次覺得緊張。即將收到這封信的人,就在她麵前,可是一屋子都是不可信的人。哥哥或許不知道,宮女之間的爭鬥,其中的道道多麼複雜。你永遠不知,身旁人是不是會告你一狀,讓你死在杖刑之下。
很快主子用膳完畢,染晴使一個眼色給春燕。春燕雖然不解,還是讓染晴上前。染晴捧來嗽口茶杯與銅盆,一步一步,看起來似乎打算送到王妃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