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晴一句話,就鎖住了門。長樂宮不是天闕宮,守衛縱然森嚴,卻終究難以相比。染晴一個宮女鎖不住天闕宮,但若不要命了,關在這兩個人,還能有多難?她心跳加速到難以想象的地步,卻一直在心裏默念:他們不過就是兩個人。
目空一切的少女,終究和旁人是不同的。她傲慢成性,卻也因為如此,根本不把衛越辰和麗妃放在眼內。無論眼前情勢如何,對著一把刀他就隻不過是個人,離了權勢他們連渣都不是!她心裏尖叫,卻是脹紅一張臉,說話時聲音都有幾分抖:“你們盡管過來,”她陰狠一笑:“陛下自然知道,宮女的命,是最賤的。”
商戶之女,是最賤的。
染晴咬牙,有時候人並不是不怕,而是憤恨蓋過了膽怯,人的心境已變,自然寧可拚個魚死網破也不要苟延殘喘了。衛越辰站在原地,看著這個完全不認得的宮女:“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她不說話。
衛越辰向前一步,繼續試探。作為一國之君,他半點不害怕麵前人會不鬆口。他說:“放朕出去,朕可以放過你,甚至納你為妃嬪。”麵容冰冷,而他所言卻那麼溫柔。可是染晴很清楚,這些話在她鬆手的那一刻,就會統統化為過眼雲煙。
她依舊沒有出聲。垂手抓著匕首,手指沒有僵硬,雙眼清淩如水。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染晴想著。她記得家道中落那年,鵝毛大雪,落滿京城。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雪是可以這麼冷的。或者說,沒有了高門大戶,錦衣繡裳,白玉般糕點,在火鍋中冒煙的吃食,精心雕琢價值連城的暖手爐,雪是這麼冷的。
傅樂從來不是最慘的那一個,至少他家中父母仍在,家道不曾破落。沒有眼睜睜看著,門檻因為值錢而被拿去賣,家中的仆人離去,曾經當成玩具數之不盡的繡品全部消失,而哥哥學武用的劍,劍刃翻飛,再不能殺人。
她聽得麗妃失聲道:“那個錦囊……你是雲氏繡娘的女兒?”
你們終於想起來了,但是已經遲了。染晴一雙眼望著兩人,她沒有笑,她不能想象,最恨的人就在麵前,為什麼他們能笑得出來。染晴是個不讓人好過也不讓自己好過的,她對自己說,不要施舍笑容給他們,一個也不要。
染晴一下鬆手,匕首出鞘,那雕刻精美的外鞘啪嗒掉在地上。她依然不出聲,既然她沒有法子和這些人耍心眼,那她就不要和他們講話,多說一個字,都嫌浪費。她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命令是守住長樂宮。
一個字,守。
很簡單,染晴做得到。
衛越辰還在努力:“雲氏……朕記得,多年前就家門破落了。”他抬眼:“你叫什麼?”
染晴不語,隻是盯著衛越辰的腳步。聽著問題,一個一個往下換。從一開始的名利誘惑,慢慢換到了染晴身上。所有看起來孤僻的人,實際上都缺關心。衛越辰的本事真不是蓋的,不過兩三柱香的時間,就已經猜到了十之八九。
可是染晴沒有應,從來沒有。
於是,衛越辰終於放棄。他不知道袁葉離和衛晟雲從哪裏找來這麼個小姑娘,油鹽不進,拿天下的權力來誘惑她,還是不改初衷。還有什麼,能比這皇宮更誘人?衛越辰當真想不到。
宮外漸漸喧鬧起來。
可是沒有人知道外間情勢如何,如同當初,太子被殺。書房裏依舊寂靜,一國之君,還是不能籠絡到那顆冷硬得結了冰的心。染晴一個字也不講,甚至連罵人也不,仿佛沒有感情的木頭。
於是,原本的溫言軟語,漸漸變得冷冰冰,最後,成了發泄的辱罵。城府再深的人都有條底線,一旦過了這條底線,他們就會放棄,轉而發泄起來。染晴更是不講話了,她知道這些不過是一國之君,臨死前的掙紮。
說的那麼動聽,結果和其他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終於罵到動情處,衛越辰一個轉身,就要來搶染晴的匕首。他一個男人,如果真的按住她,她沒有任何辦法!他一把抓住染晴的手臂把她往地上壓,企圖以力量的優勢取勝。染晴不停掙紮,可是最受鉗製的手,始終不能轉動到另一個角度殺了衛越辰。直到,這個姑娘高高舉起他,眼看就要拚盡全力,捅衛越辰一刀。
可是他看到染晴舉起匕首,立刻僵在了原地。
但染晴沒有殺他,她一個錯手,割開了自己的手腕。吹毛斷發的利刃,讓染晴登時痛不可言。然後她抬起眼,銀白色幹淨到極點的刀刃割開手腕——手筋其實不如旁人想的那樣淺,而如果你要殺了自己,絕對沒有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