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從花街柳巷裏將他帶回來,留在自己宅邸裏的人。她笑著對他說:“不必怕他們,跟著本宮就是了!”那樣豪爽甚至看得他愣了的笑容,紅石耳環搖蕩著,卻被她的笑容映照的失色。
像是朝霞。
嫁過人並不能減了她的魅力,年齡與閱曆也無法損耗她的風采,反而沉澱成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比他見過的所有公主都要大氣,曼妙身段並非衡量女人氣質的唯一標準,在一個美人真正站在你麵前時,你會發現那不過是錦上添花,隻有空有皮囊,用妝容與首飾衣著堆砌出來的女子,才會認為那是必要的。
齊國審美並非如此,可衛陵川幾乎沉溺。
華守玉的聲音仿佛從離他很遠的地方傳來:“端惠又在宮門前跪了三日,隻為了能將你帶回去。”
原來此次見他,是為了這樣一件事。衛陵川依舊沒有抬頭,可是指尖已經不那麼抖。他知道他不能辯解,甚至在華守玉下令之前,都必須跪著。等了半日,皇帝繼續說:“已經這麼久了,若不是前些日子有人報信來,隻怕你早就死在了天牢裏。”
衛陵川依然沒有反應。
他沒見過宏國皇帝,一國之君豈有來看他這個小小男寵的道理?所以不知他的個性人品,就算知道,又如何?他衛陵川,從來就不是能賭博的性子。先帝常常罵他榆木腦袋,已經有三分勝算,還不敢去冒那個險。
更何況,他並不覺得自己有賭的能力。
一個連見到敵國皇帝,聽見他口稱朕,仍然心情死寂,毫不憎恨的前朝太子,離廢物已經不遠了。
“朕聽人說,你在天牢裏多時,卻始終不曾說過一句話,更沒有問過端惠公主。朕殺了你出身的那個青樓的人,還是沒能問出你是哪裏人,你的身世全無蹤跡可尋。”
衛陵川聽見這話,心裏卻理清了幾件事。
他曾經吐過口,說過自己的身份。可是那時候,牢裏幾乎無人當真,如今若不是奴才們瞞著不上告,就是害怕皇帝罵他們失職。連天牢中侍衛都知道,而且足以讓他們噤聲的事,到底是什麼?
而一國皇帝,來關心他的身世如何……會不會就是他想的那樣?
遭了許多磨難,衛陵川總算是長了心眼。可是想完,隨即冷笑一聲,是對著自己的——已經到了這樣地步了,難不成還指望著故國有什麼希望不成?
時間是個好師傅,至少它教會了他絕望。
卻聽華守玉接著道:“你想不想知道,來報信的人說的是什麼?”
衛陵川沒有抬頭。可他的視角裏,看得到一角皇帝的黑靴,擦得那樣幹淨,紋絲不動。他終於開口,連聲音都是沙啞的,不帶半分屬於人的溫度。“奴不好奇。”
奴,嗬,多麼可笑的自稱。可他的確應該如此,而這些稱呼和細節,在在提醒著他,警告著他,他衛陵川如今隻不過是一介奴仆,屬於他人的物件,僅此而已。這些看似不起眼的細節,一點一滴地磨礪掉他的自尊。
連挽留的力氣都沒有。
因為他知道,已經沒有挽留的必要了……
華守玉大笑一聲:“是麼?”似乎靠近了他,拋下一句:“你倒是識好歹。可惜啊,”語調慢慢拉長,能聽出中年男人特有的粗獷來。“真正的識好歹,又怎麼會勾引上端惠?”
是。他是個奴顏婢膝,毫無身份,靠著媚惑主上才能苟且偷生的男寵。
衛陵川不覺得苦,他已經不知道什麼是苦了。
“前來報信的人,是拚著最後一口氣才遞上來信息的。”華守玉的聲音漸漸變得冰冷,仿佛一把冰刀,靠近心上,直到滴下冷水,將那肉造的心染得極冷。“朕在齊國的所有細作,全部都無聲無息的死光了。”
衛陵川依舊不語,他一直知道齊國內有細作,卻不曾想會全部被找出來。他那位皇兄,可真是膽大心細啊。他稍稍有了點頭緒,接下來會是什麼事。兩國糾纏不休,遲遲沒有一個了結,這些事情他是知道的,可他卻在許久前,就和齊國斷了聯係。
故國……
燒得漆黑的心,幾乎記不得,該如何才能繼續跳動。
可是他聽到下一句話,就幾乎失態。字字尖刻,悲鳴入骨。
華守玉說:“齊國內亂,前些日子晟王聯合寧王上位,殺了衛越辰。與此同時,朕的人親眼看見,宮內行了宏國公主華佳怡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