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佳怡,來自宏國的公主。如今死在衛越辰手下,而且已經下葬。而衛越辰自己,死在了爭名奪利之中,沒能守住自己的皇位。這些權力鬥爭,除了身在局中之人,其他人永遠不會知曉其中細節。可是如今人死燈滅,難道華守玉的震怒,還需要旁的理由?

齊國與宏國之間,隻有用血書寫下的曆史,兩國軍隊打了一回又一回,可以追溯到百多年前。那時候,打一場仗,還不是如今這麼簡單的事。求和?那盟約上的求和二字,幾乎可以直接替換成休戰,隻不過是給他們一個喘息的機會,回頭又要再打一遍。

宏國曾經是那個贏家——誰還不知道呢,每個沒落的世家都曾經輝煌過。直到後來齊國經商,與外族通商,還出了一個淩真將軍。將宏國打得失了議和的能力,從此隻能好好休養生息,養了不止一個十年。

若不是這樣,又怎會有後來的和親?新進軍隊的兵,就隻能從老一輩人裏,聽聽那段看到淩真將軍旗號,就聞風喪膽的舊日往事了。

但衛陵川知道的清清楚楚,這些真正的曆史,在太子少傅口中從來不是禁忌,而是用來教導他的例子。衛陵川重文,可他的家世注定了他的眼界和學識依舊上乘,而他從來不是個庸才。如果一直被自己的父皇瞧不起,還能站在太子之位上和人鬥爭,他必然是有真才實學的。

華守玉冷笑一聲:“那衛越辰真是能忍,將朕安排在齊國的細作一個個除掉,還不露出半點風聲。那人是拚著無數追殺逃回來的宏國,她已經是最優秀的了,然而卻也隻能東躲西藏,從一本話本裏拚湊出來的消息!”

話本。

華守玉沒有拿出來,在這座皇宮裏也無人在意。可單單這幾句話,已經能拚湊出來最初的真相。袁葉離安排的話本,原本是用以打擊麗妃,可看在有心人眼裏就不一樣了。

衛越辰當初還不是那昏君模樣,將宏國細作全部找出來,這份心力非常人能及。但無論如何,總是會有漏網之魚逃出宮去。細作既然已知曉了蛛絲馬跡,在拚湊話本裏是華佳怡失寵,就算不在宮裏,也有消息傳回宏國了。

那是唯一一次,有宮中消息傳到宮外的機會。

華守玉笑得狂放,帶著為父的悲痛。他的女兒死在千裏之外,可他卻要等到她死,才接到了消息。華佳怡嫁往宏國時,人人豔羨的十裏紅妝,甚至還嬌嗔著求他,說隻帶若心一個就夠了。

天真少女怎麼懂得人世的艱險,萬般叮嚀有如何,還是不能讓他這個父親,代替她去走這條路。即使明知世間艱險,還是會有父母希望兒女長大後,永不走這人生路,一世天真。

事實明明白白的寫著。

所謂憧憬換回來的,不過是一句遠方傳來的消息,甚至連冰冷的屍首,都不曾得見。

華守玉的聲調諷刺到極點,可他在嘲笑著的正是曾經的自己。人總會成長,總會嫌棄自己過往做的選擇不夠正確,可總有那麼幾次,你為自己做下的決定,泣不成聲。“可笑朕這個父皇,還被蒙在鼓裏,半點不知。”

宏國的皇帝已經不年輕了,可在權勢與名利的堆砌下,還不曾顯得如此落魄而淒涼。

他看起來,比自己的父親還老。衛陵川想。這才想起,自己的父親早已過世。這些日子來的漂泊,竟讓他不知親人二字該如何寫了。更難以想象,在皇室的堆砌之下,華守玉對自己的兩個女兒,竟然是有真情在的。

說出去恐怕無人會信,可事實已經擺在衛陵川麵前,宏國皇帝,還不至於對天牢裏一個將死的囚犯說謊。可他隻是低垂著眼,一個字都沒有講。他不是心機深沉,而是聽不出那與自己有何關聯。

衛陵川那可廢掉的心裏,是二十多年來培養出的些許愛國之心。作為太子,他看上去或許軟弱,但那是放在整個國家之前,在那樣情況下,誰都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果斷地拿整個國家來做賭注的勇氣。少了半分才華與自信,都做不到。而說到底,那表麵的軟弱,還是皇帝常年打壓衛陵川自信心,所導致的結果。

正因多年備受打壓,才會顯得軟弱,而且需要從宗教信仰裏尋找自信,因為宗教能給他,父皇給不了的東西。這都是有理由的,但結果就是結果。

另一方麵,是因為衛陵川將齊國真正放在心上,以民為本,才會顯得那樣不安。撇開權勢爭鬥的那一層泡沫,最初本心或許不過如此而已。但現在,那點愛國之心都熄滅在了折磨裏,他沒有發現,自己已經將齊國當成了陌生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