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葉離看著她。就算開口了,那嗓音依舊很陌生。微弱至極,仿佛連呼救都不能。“你若非要討個稱呼,那麼請叫我南淮吧。”說著話,握著食盒的手微微收緊:“南淮不是南淮。從到這裏的那一日起,南淮就已經沒有臉麵回到原來的家了。”
南淮。
袁葉離猛然睜大眼。
她不曾聽過這個名字,卻知道南家是京城大家族之一,南淮若當真姓南,就是那家族的小姐。眼前人不動不笑,她卻忽然就看清了那深深壓在眼底的絕望。越是聰明的人,就越清楚自己日後的前程。到了這裏作為軍妓,就已經是毫無名聲可言了。不是人人都像她那般幸運——雖然她如今也已經半殘了。
所以她不願說名字,因為連她自己都嫌自己太髒,配不起這姓名。南淮站起身,緩緩往門外走去,腳步有些不穩,背影消瘦單薄。袁葉離道:“好,我記住了。”
南淮在帳篷門口僵了一僵,逆光落到她身上,看不清她是否回了頭。然後簾帳落下,袁葉離再次見到她時,已經是出發的時候了。南淮帶著她跟上隊伍,坐在離馬車口最近的地方。如同過往一般,她們坐在馬車內,然而馬車是沒有上蓋的,隻有簡簡單單一條欄杆,然而馬車行進的速度卻很快。他們在隊伍後方,根本看不見前頭的景象,就算偶然能看到士兵,似乎也不是上前衝殺的前鋒。
袁葉離坐在離馬最近的地方,在最前有士兵警戒著她們逃走。車中隻有二十多個女孩子,這還算上了她和南淮。車子不大,顯得稍微有點擠,絕大部分人都沒有心情說話,隻是低著頭,身上衣裳都不同,但這軍營中女子不多,一眼就能分辨出她們是軍妓。
大部分人都穿著自己的衣裳,也有一小部分穿的是新的衣裳。那些衣裳的材料和縫紉都算不上好,可以想見,軍中資源有限,沒有人會在意她們的衣食住行。而衣裳……即使有人送上好的衣裳來給軍中,也必然不是送來給這些軍妓的。
獨獨隻有袁葉離和南淮。袁葉離是王妃,屬於和她們不同類型的俘虜,自然待遇不會差。而南淮,她是從眾多軍妓中唯一逃出生天,得以去服侍袁葉離的人,自然穿的也好。
袁葉離看著彼此的差異,不知這是不是南宮宇抑或旁人的意思。差別待遇不是什麼好事,當其他人發現她過得比她們好時,就不會願意和她待在一條船上。因為嫉妒,或者旁的什麼。
她聳肩,她不太覺得南宮宇會使這些小手段來耍弄自己,他不像是那種人。但無論如何,這種對待卻讓她注定不能和其他人打好關係了。
車子行的極快,路也越來越難行。戰場上的路和其他地方是不一樣的,京城中袁葉離去過的地方都鋪了地磚,至少也是平整的路麵。而徐州城,也差不多。可是戰場上沒有那麼好的條件,碎石路、草原,這些路況都會影響軍隊的行進。
繞過一段路以後,就拐進了草原。草原高低起伏,好像看不見路段的盡頭。斜陽落下,四周又有森林環繞,比起剛才連林木都沒有的荒原,看起來總算是好了些。相對而言,車子也行進得更順利了。
如果忽略車的速度,要逃跑是很容易的。
袁葉離稍微動了點心,知道如果跑進森林裏,就不那麼難追擊。但一看到周圍人的表情,就知道情況不那樣簡單。於是她咽下了逃跑的念頭,可是其他人就不一樣了。袁葉離眼看著在一個拐彎以後,一個少女就往車外跳了下去。
動作不算幹淨利落,但是她成功了。她還不算是最笨的那個,至少懂得在拐彎的時候才跳。所有人眼巴巴地看著,卻無人跟隨她。因為已經有人追上去,是旁邊一輛車上的士兵,袁葉離先前一直防備著那個看著他們的士兵,結果去追的卻不是她。
絕塵而去,不見蹤影。
沒有多久,那個少女被抓了回來。她尚且不肯放鬆,掏出一把小刀來就打算捅對方一刀,卻反而被人抓住,按在車上。捆住手腳,就在離她們不遠的另一輛車上。一直到回程,她才被放下車。
在她們走下車子的時候,袁葉離親眼看著那個少女被人抓住,傷了腿。鮮血流淌,滴到剛剛鎖上的腳鐐上。
就像當初她在南宮宇帳篷中那樣。
然後袁葉離看見,那少女的眼神黯淡下去,不複剛才逃跑時的機靈和光亮。
如同她剛剛在車上看到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