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的那個姑娘不是這樣的,但現在他自己也已經變了。看了一下眼前人,衛陵川很想嘲笑自己,但即使是嘲笑,他也做不到。他自然聽明白了袁葉離的意思,但他看不出自己為何要那麼做。衛陵川知道,自己已經成了一個廢人,除了被人利用的名號,並沒有什麼價值。
這位前朝太子最終在黑暗中說了一句話:
“我可以幫你。”
衛陵川說話的口氣太不對勁,聽得袁葉離都愣了一愣。她立刻發現衛陵川看起來很不對勁,他的長發早就疏疏落落,卻還是遮得住他的眼睛。她正要走近一步,就聽見下一句了:“但不是以這個方式。”
她什麼都不能說。袁葉離終於意識到了,事情不對勁的原因。“其他方式我不要,”她的聲音幾乎是抖的:“你先停下再說。”
黑暗中一片寂靜,但她似乎聽到了滴水的聲音。衛陵川終於抬頭,嘴角滿是鮮血。袁葉離終於明白衛陵川本來要做什麼——他想咬舌自盡!
咬破舌頭是不會死的,除非嘴裏有毒藥。袁葉離知道,咬舌自盡死的過程會很漫長。衛陵川唇上染得鮮紅,在燭光下不顯得美麗,而詭異無比。袁葉離的聲音是抖的:“你想死在這裏?”
“差一點。”衛陵川張嘴,說話已經有些困難。他是衛陵川,即使嘴角染血,也依舊不顯得嚇人,反而有幾分可憐。即使配上那雙書寫著絕望的眼睛。
袁葉離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是抖的,她最明白自殺者的心態,因為她自己就是。
當死去之前,一切都變得無所謂了。每個自殺的人都很自私,沒有人會為他人而死。而當連自己都放棄以後,無論拋出多少誘餌都無法將他扯回來。除非是重生……但衛陵川和她不同。
其他人死了,都是不會活過來的。
包括華佳怡。
袁葉離隻能說一句:“你不能死。”
這四個字,連她自己都覺得無比單薄。
衛陵川終於笑了。
在差些拋棄一切,連自己都能丟下之後。他說:“你不知道。”
不,我知道的,袁葉離想這麼說,但她不能說出口。這個男人像是不需要聽眾那樣,繼續往下講:“你能拿什麼來誘惑我?”
他說得很慢,呼吸卻很快。是急促的掙紮。
“我從皇位上跌下,淪為敵國的俘虜,你不可能將皇位讓給我。”
燭火明明滅滅,卻始終沒有晃動過。因帳篷中太過悶熱,甚至引不進一滴風來。
袁葉離的聲音啞了。對於利誘,她確實毫無辦法。然後他道:“我的親人也早就死光了……我不過是死裏逃生。”
他所經曆的一切,她都曾經承受過。“你不懂,我會幫華守玉,原因隻有一個。我想報複衛越辰,報複自己的國家。直到現在,我才知道皇位上換人了……”他輕輕笑了一聲,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他臉上滑下一滴汗,即使這不是炎熱當空的正午,而是寧靜的夜晚。夏天快要到了。
“所以還有什麼你能給我的呢?即使我回到故國,也不過是被相同的人利用而已,我躲不了。”他的聲音那麼冷靜,仿佛明了自己的命運,而且不願意改變。他求的隻有一死,他已經失去了一切。
可是不見到袁葉離,他可能永遠不會意識到,自己離過往有多遠。對於真正絕望的人而言,希望和陽光是世上最諷刺的詞彙。
直到她抬起眼。袁葉離知道自己不能拯救別人,她做事隻為了她自己。她沒有對他承諾什麼,隻是說了一句:“我知道。”
她真的知道,隻是沒有人會相信。站在衛陵川麵前,她忍不住嘲笑自己曾經的愚蠢。
“我為此道歉。”
她能做的,隻有這麼多。看來這次的會麵是徹底失敗了,她這麼想著,然後要往回走,卻聽見了衛陵川的一句:“我答應了。”
什麼?
聽見這句話,她卻沒有多麼興奮,轉身對衛陵川再行了一次代表齊國而不是宏國的禮儀,往外而去。拉起衣帽,匆匆找到地方換回南淮的衣裳,然後提著飯食往帳篷裏去。軍營裏甚至沒有一滴風,到處都是喧鬧的人聲,還有擠頗的人群,散發著一股軍營才有的汗臭味,幾乎能熏死蚊子。
袁葉離走得不快。
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的腳步重若千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