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這樣的一日。
她最初隻是個不聽話的小丫頭,任憑父親怎麼管教都不願意做一個家生子,聽不懂父親嘴裏的利益關係,分不清自己的身份高低。這個從來就不乖巧的姑娘,每天都活得像個小夥子,會爬樹,跑得遠,甚至學會了爬牆,連她的父親都差點追不上她。
她不知道,其他人嘴裏的“沒有娘親了”是什麼意思。
她甚至不懂,為什麼其他小夥伴不肯和她玩,為什麼她們非要和香料女紅之類的東西較勁,她一碰針就手笨,而且常常受傷。她不覺得這是什麼壞事,直到有一次,管家娘將她關在一個屋子裏,不肯讓她出來,直到她聽話為止。
她不懂管家娘是要她聽什麼話。
但白鷺脾氣不好,能爬牆上樹的小姑娘就是不服氣。沒有鑰匙,她就使勁砸門,一直砸到拳頭被木刺刮傷,還不肯放棄。眼見著這招沒用了,她就琢磨著將柴房裏的木柴堆一起,燒起來,她就能出去了。
主仆上下,在小白鷺眼裏根本就是一張廢紙。她以為隻要燒幹淨了屋子自己就能自由,她總能找到地方出去,她總也不會餓死。唯一的牽掛,隻不過是擔心自己把爹爹也給燒死了。
她不知道,有些人是要依從其他人而生存的,沒有了袁家,她的父親就會被人看不起,會連著女兒一起被趕出袁家,在京城裏也不會有人願意雇傭他。
單純到讓人唏噓,固執到讓人心酸。這不是個討喜的姑娘,她大概永遠也學不會像秋鳶那樣奉承上下,更不會像春燕那樣知道以廚藝立身,她甚至不清楚,自己需要一個定位,需要做一個聽話的丫鬟。
她什麼都不知道。如果這樣繼續不知道下去,大概也是會被人認為“不服管教”,隻能趕出去的吧。無論哪裏,都不缺這樣的人。長大了以後不甘心,猛然發現這世間已經沒有他們的位置了。每個人都很忙碌,沒有人願意多管閑事。
直到她遇上了袁葉離。
在柴房裏餓了兩天,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走路都腳軟,因為喝的水太少,所以心髒不停不停地在跳,是她從來沒有感覺過的快。
她還能夠走路,但到底是沒有力氣開門了。中途管家娘也來找過她,可是這個小姑娘從來不會認栽,她寧願死在柴房裏,也不要妥協。這個年紀的孩子,世界是很小的。盡管她的那個管家爹,也是一輩子呆在家宅後院的人。
她不願意出去。
坐在地上,白鷺隻覺得地板好冷。柴房是冷的,那些覺得人會餓到瑟縮在地上的家夥,一定從來沒有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呆過。因為所有被關在屋子裏的人都知道,地板永遠是冷的,而且堆滿了木屑,隻有牆能夠捂暖,還有那麼一絲絲溫度。
她閉著眼,可以摸到右手邊上,有一塊小小的木柴,上頭有木刺。她輕輕磨蹭著那木刺,甚至覺得它成了自己的好朋友。
然後,門開了。
有人將她背出來,她睜不大眼睛,因為柴房裏沒有燈,即使白天都昏昏暗暗。
她聽見一把聲音:“這麼小的丫頭,你們怎麼能關著她?”
一個問句,但白鷺隱約能聽清,這個人是喜歡她的,不想要她死。
管家娘小心翼翼的道歉:“不是的,大小姐,這個孩子是……”
前些日子,管家娘打罵她的時候,還是喊的“死丫頭”,甚至不當她是個孩子。即使單純如白鷺,也感覺到了一絲涼薄。大小姐?白鷺聽過這個家夥,因為太善良,所以什麼人都管,誰告狀到她麵前,都一定能討回自己的道理。
愚蠢的善良。白鷺知道的。
有那麼多人,都看不起她。可這個大小姐不知道,每天都過的很開心。
大小姐說:“既然喜歡爬樹,就送她去學武術吧。如果能活下來,那不是也不錯麼?”
最後一句話,依舊能夠聽出孩子氣的感覺。那時候,她們都還沒有長大。直到現在,小姐嫁人了,而且她是陪嫁丫鬟之一。秋鳶總說她傻,總說她什麼都分不清。如果是個尋常人,就會好好地為自己謀算,無論如何也要活下來。
可是白鷺沒有。
她不後悔。其實,秋鳶和春燕都不知道的是,白鷺並不是真的全都不懂,隻是個能保護小姐的貼身丫鬟。她隻是在有可能的情況下,保護自己,讓自己不懂得那麼多。那樣她還可以開心的笑,還可以保持著這種天真,到最後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