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看到城西,直到一棟宅邸前,那宅邸很破,地帶也偏,一看就知是京城中窮人才住的地方。染晴跳下車,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的衣裳比路上絕大多數人都殘舊。對於這些差距,如果想讓自己不嫉妒,對沒讀過幾本書的染晴來說,無視是最好的選擇。
車裏有一人下來,正是那被染晴稱為小姐的人。她長得與華佳琪有幾分相似,卻要妖嬈許多,一看就知不是良家少女,卻不知為何會住在這裏。
屋裏早有人迎出來,看見她們,也不意外。那女子進屋去,染晴跟在身後。宅邸裏早有一屋的瓶瓶罐罐,旁人看不出是何樣名堂。染晴看著那一屋的物件,卻也沉默不做聲。隻是讓開,對小姐道:“小姐,你的東西,都送來了。”
柳葉點點頭,也不多講。她穿著一身豔麗的衣裳,臉上神情世故,仿佛半點不在乎屋裏的東西。她轉過身往樓上走去,樓梯的門板吱呀作響。她說:“聽人說,樓裏有好幾個叫染晴的丫鬟,你可要改名?”
丫鬟的名字都是隨手撿的,若是嬤嬤來取,總是重名的多。染晴卻道:“不必了,小姐。”
柳葉挑眉:“若是如此,恐怕就要被人打了。”
那煙花柳巷中,從來沒有不能解決的事情。隻因出了爭執,打鬥一場,死了也不會有人追究。染晴卻道:“奴婢就叫染晴,被打死了,那是奴婢該死。”
柳葉也不多言。
這個人固執,她一向知道,全然不像隻得十四五歲。漸漸地,她也就習慣了。染晴做事倒快,很快就將床鋪好,並放水讓她入浴,動作利落半點不差。直到梳洗完畢,染晴才多問了一句話:“小姐,你不怕?”
她們一路上可算是相依為命,可也看不出染晴對她有多少分感情。
到了如今,總算是露出了半分懼意。
柳葉笑笑:“我怎麼可能怕?”
染晴沉默。
她是在城鎮裏跟上來的,因為想看一眼京城。柳葉本來在一條落後的村莊裏,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竟然和京城裏的人搭上了線,要去那煙花柳巷裏,不知做些什麼營生。她是柳葉帶著的,本來就不該問這樣多。
她所知道的不多,即使柳葉本來就不讓她知道太多,可這個姑娘,終究還是東湊一塊西補一點,最終將結論拚湊了起來。
柳葉帶著的那些東西,多半與醫道有關。神秘而莫測,而且種類那樣多,她知道如果柳葉不教她,她一輩子也認不清楚。染晴見過柳葉,用一小葫蘆的藥,讓一個男人死在榻上;她聽說過那龐大村落,從來不與人交往,而且好奇心過重去問的人,多半都沒有再回來。
染晴終究隻是個小姑娘,不知道蠱這個詞彙。可她終究得出了一個結論:莫要去碰那些東西,那是多餘。
至於柳葉——同樣地,染晴不打算深究,一切不是死物的存在,你深究了都會壞事。
柳葉望著夜裏,無邊的黑暗。京城裏的街道,夜裏也是無人的,冷清得要命。她的聲音,淒清地傳來:“我若是怕,就不會逃出那荒山野嶺,單獨一人到這京城中來。”
染晴不知自己該如何回應。
柳葉自然也不需要她說話。她繼續講:“你剛剛也瞧見了,這京城裏多麼好,連宅邸都比家中要好上許多。連那路過的小販,穿的衣裳都比我們村子裏的人好些。我如果能掙下一條活路來,也肯定不會比他們更差。”
貪。
染晴想到了這樣一個詞彙。她聽著柳葉說的話,卻不禁想到:當今齊國,已經算是發達,若是人人都買得起一輛馬車,有機會到城中來,那當真不知鄉村會是何樣境況。所以城鎮和京城隔的這樣遠……
說著,就回應了一句:“當今陛下聖明,治國昌隆。”
柳葉一笑,她這個侍女說話全然不按順序來,倒是顯得有幾分瘋樣。她打斷了她的想法:“你這小姑娘,難道還把主意打到宮裏去了?那可不是平民百姓能去的地方,想也不要想。”
蠟燭的螢火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已經快要熄了。
染晴看著它,沒有說話。進宮有何好處,再說她也不必進……倒是找個機會,看能不能賺到錢,找來一兩本書看。柳葉聽她不說話,也就翻了個身,打算入睡。卻聽得侍女染晴靜悄悄地走向燭台,吹滅了蠟燭。